小行星带的阴影深处,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星尘掠过岩石的细微声响,以及沈翊机械关节运转时几不可闻的嗡鸣。他半跪在地,乳白色的光晕如同最精密的焊枪,小心翼翼地修复着老白体内最严重的灵能脉络损伤。那缕来自希望之光(沈翊暂时如此称呼那团光球)的生命本源能量起到了关键作用,遏制了老白伤势的恶化,但修复过程依旧缓慢而艰难。
老白依旧昏迷,但眉头紧锁,额角不断渗出冷汗,似乎在梦境中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他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夹杂着“莱拉……”、“回声……”、“不能……”等破碎的词句。沈翊知道,这位老友不仅在承受身体的创伤,更在承受文明圣地毁灭、同伴异变的精神冲击。
而那颗被沈翊贴身收藏的希望之光,则如同进入最深沉的休眠,光芒内敛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表面那些淡紫色的灵纹,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流转,吸收着沈翊偶尔渡过去的微量灵能,维持着最基本的存在。沈翊能感觉到,光球内部那个小小的意识,如同受惊的幼兽,蜷缩在最深处,对外界只有最本能的依赖和恐惧。
流亡的开始,充满了绝望与不确定性。能量、物资、情报,一切都很匮乏。最大的威胁,除了虎视眈眈的“观察者”,便是身后那片仍在缓慢而坚定扩张的灰白静滞领域。沈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险进行短程扫描,每一次都发现那片死寂的疆域又向外推进了一丝。它不像爆炸那样狂暴,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仿佛宇宙规律般的冷漠,所过之处,连最微小的量子涨落似乎都被“抚平”。
更令沈翊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意识海中的“升华之种”,在感受到静滞领域的波动时,会产生一种极其微妙的反应——不是排斥,也不是吸引,而是一种……共鸣式的警惕。仿佛“升华之种”代表的“包容性演化”与静滞领域代表的“绝对平衡”,是某种更高层面上的对立概念。这让他对罗锋所化的那个“奇点”的本质,有了更深的忧虑。
“必须尽快弄清楚那片领域到底是什么,以及罗锋……是否还有挽回的可能。”沈翊结束了对老白的治疗,开始检修自身受损的机械躯壳。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界的动向,尤其是“观察者”的下一步行动。
他小心翼翼地释放出微弱的、经过伪装的探测波束,如同在黑暗森林中投出一颗石子,倾听远方的回声。
……
与此同时,遥远的星域,“观察者”舰队临时锚地。
那艘被罗锋重创的旗舰“秩序裁决者号”悬浮在虚空中,舰体上巨大的破损处覆盖着临时能量护盾,工程舰如同工蜂般忙碌地进行着抢修。但比舰体损伤更严重的,是“观察者”内部出现的裂痕。
旗舰最深层的战略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固态氮。之前带队入侵尖塔的精英指挥官(代号“铁腕”)正站在全息星图前,他的动力甲上还带着战斗留下的痕迹,面甲下的电子眼冰冷地扫过在场的其他几位高阶“观察者”——包括舰队总指挥官“基石”,以及代表“净化议会”的监察使“明镜”。
“重复我的结论:‘溯源’污染体(指罗锋)已发生不可预测的终极异变,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具有高度同化性和静滞效应的未知领域。该领域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宇宙动态平衡法则的根本性颠覆,其威胁等级远超‘共鸣者’余孽和未净化的‘回声’!”铁腕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未消的怒火和对判断失误的懊恼,“我提议,立刻向最高议会申请动用‘奇点抹除协议’,不惜一切代价,在该领域扩张到不可控之前,将其彻底湮灭!”
“奇点抹除协议?”监察使明镜发出一声冰冷的电子音,那是一种充满质疑的语调,“铁腕指挥官,你是否清楚该协议的代价?那需要消耗至少三个星系的本源能量,并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时空涟漪!为了一个刚刚形成的、范围有限的静滞区,动用最终手段,是否过于草率?”
“有限?草率?”铁腕猛地转身,指向星图上那片刺眼的灰白色区域模拟图,“它的扩张速度正在以指数级提升!而且,根据最新扫描,该领域内部物理常数已发生偏移,时间流速趋于无限减缓!这不仅仅是静滞,这是在创造一个新的、死亡的宇宙法则样板!如果放任不管,它可能像病毒一样感染整个宇宙的底层结构!”
“但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研究样本,铁腕。”舰队总指挥官“基石”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沉稳而苍老,带着历经无数岁月的沧桑,“一种能强行平衡秩序与混沌、甚至融合生命本源的力量……如果我们能理解它,控制它,或许能找到彻底解决‘溯源’污染、乃至实现宇宙终极稳定的钥匙。”他的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但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
“控制它?基石总指挥官,你我都亲眼看到了那个污染体最后的状态!他还有‘控制’可言吗?他本身已经成了法则的奴隶!研究他?只怕我们都会成为那个静滞领域的一部分!”铁腕据理力争。
议事厅内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一方主张以雷霆手段毁灭威胁,另一方则看到了危险中蕴含的“机遇”,主张谨慎研究和控制。这背后,不仅仅是策略分歧,更是“观察者”内部不同派系理念的碰撞——是坚持绝对秩序的纯粹性,不惜代价清除一切变数;还是尝试利用变数,以期达到更高层次的“秩序”?
而他们争论的焦点——那片灰白静滞领域中心,罗锋所化的存在,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片绝对的平面上。
他灰白色的瞳孔,倒映着这片被他“平衡”后的死寂世界。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只有一种永恒的、冰冷的“存在”。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静滞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湛蓝色星光,在他胸前那枚蒙尘的晶体最核心处,极其微弱地、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绝对零度下,最后一粒不肯停止振动的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