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是在巳时二刻踏进绿门的。
他怀里抱着阿秀的魂体,她的手凉得像块玉,却仍在微微发抖。身后的阿贵举着半块镇魂链,链上的黑丝已被金光照得蜷曲成灰,可绿门内的腥风仍裹着腐臭,像只无形的手,要将所有活物拖入地底。
“陈仵作……”阿秀的声音从魂体里渗出,“您怀里的玉佩,是我哥哥的。”
陈九低头。那半块玉佩正贴在阿秀心口,裂痕里的黑血已被阿秀的魂力逼退,露出里面刻着的“陈氏第三十七代家主陈安年,以血为契,镇幽冥裂隙”。
“这是我师父的错。”陈九的声音发哑,“他当年为了掩盖镇压裂隙的真相,故意留下缺口,让凶灵借怨气还魂。而我……”他摸了摸自己的左眉骨,“是他的血脉,注定要成为裂隙的下一个活祭品。”
“不。”阿秀的魂体突然亮起来,像被点亮的灯芯,“您师父留的不是诅咒,是解法。”
绿门内的雾突然翻涌。
陈九看见无数黑影从雾里钻出来——是幽冥裂隙的阴兵,它们没有五官,只有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青绿色的火焰。为首的阴兵举起长矛,矛尖指向陈九:“陈氏后人,以血为契,入我幽冥!”
阿贵挥起镇魂链砸向阴兵。链上的金光与阴兵的青焰相撞,迸出刺目的火花。阿贵的虎口被震裂,鲜血滴在地上,竟在青石板上开出朵小红花——那是陈九师父陈安年当年教的“血莲印”,专破阴邪。
“阿贵!”陈九大喊,“带镇民们退到巷口!用七枚铜钱摆北斗,引他们离开!”
阿贵咬着牙点头,拽着几个镇民往回跑。陈九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昨夜阿贵说“我阿爹死在绿门里,我要替他报仇”——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年轻人,此刻眼里燃着团火,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在刑场捡碎玉的小丫头。
“陈仵作!”
阴兵的长矛刺穿了陈九的左肩。剧痛如电流窜遍全身,他能感觉到黑丝顺着伤口钻进血管,皮肤下鼓起青紫色的筋络,像无数条小蛇在游走。
“这是幽冥涎。”为首的阴兵发出刺耳的尖笑,“它会钻进你的心脏,让你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怪物!”
陈九踉跄着后退,怀里的阿秀突然扑过来,用魂体护住他的伤口。她的魂体开始透明,像被揉碎的月光:“我替您挡着。”
“不行!”陈九抓住她的手腕,“你才刚解脱,不能再被拖进去!”
“我本就该死在十年前。”阿秀的嘴角扯出个笑,“姐姐替我顶罪,我替姐姐受怨气……现在,该我替您了。”
陈九的眼眶发酸。他想起第一次见阿秀时,她在绣楼里绣并蒂莲,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脸上,像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如今,她的魂体即将被幽冥裂隙吞噬,连最后一丝光都要熄灭。
“阿秀!”陈九吼道,“你看绿门深处!”
阿秀抬头。
绿门的尽头,有团金光在闪烁。那是……
“莲花铜钱阵。”陈九的声音发颤,“我师父当年在绿门下埋了七块镇庙石,每块石下都镇着块刻‘往生’的铜钱。我用阿秀的银簪血祭,用镇民的怨气引动,现在……”
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按在阿秀心口的玉佩上。两块玉佩严丝合缝,发出嗡鸣。
“以我陈氏血脉为引,以阿秀魂魄为媒,破幽冥裂隙!”
陈九咬碎舌尖,将血喷在两块玉佩上。鲜血渗入玉佩的瞬间,绿门内的金光突然暴涨。
“是莲花阵!”阿贵在巷口大喊,“陈仵作成功了!”
陈九看见绿门深处的金光里,浮出七朵莲花。每朵莲花上都刻着“往生”二字,花瓣舒展时,飘出无数金粉,落在阴兵身上。阴兵发出尖啸,青焰被金粉灼得熄灭,化作青烟消散。
“不!”为首的阴兵疯狂挣扎,“幽冥裂隙不会消失!陈氏后人必须……”
“闭嘴!”陈九挥起镇魂链,链上的金光如利刃,劈碎了阴兵的头颅。
绿门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陈九能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在裂开,地底的怨气如潮水般涌来。他低头,看见阿秀的魂体正在消散,像片被风吹走的蒲公英。
“阿秀!”陈九扑过去,抓住她的手,“再坚持一下!”
“陈仵作……”阿秀的声音越来越轻,“能再看你一眼,值了。”
她的魂体化作点点星光,融入莲花阵中。
莲花阵的金光突然化作锁链,缠住绿门的门环。门环上的狗牌“当啷”坠地,露出下面刻着的一行小字:“陈氏第三十八代家主陈九,以血为契,镇幽冥裂隙。”
“原来……”陈九终于明白,“我师父不是要我当活祭品,是要我终结这一切。”
绿门“轰隆”一声坍塌。
门内的青雾散得干干净净,露出后面斑驳的土墙——墙上刻满密密麻麻的镇魂纹,是陈安年当年亲手画的。土墙下,埋着七块镇庙石,每块石上都压着块铜钱,铜钱的“往生”二字被金光照得发亮。
“陈仵作!”阿贵从巷口跑过来,手里举着半块玉佩,“县太爷跑了!他往镇外去了!”
陈九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玉佩——阿秀的魂魄已经消散,只留下这块玉佩,与他怀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不用追了。”陈九望着坍塌的绿门,“他的先祖在裂隙里,他跑不掉的。”
镇民们举着火把围过来。周伯的老伴儿抱着阿秀的遗像,哭着说:“阿秀这孩子,从小就善良……”
陈九走过去,接过遗像。遗像里的阿秀穿着月白衫子,笑得像朵花。他轻轻擦去遗像上的灰,低声道:“我会替你看遍这人间的好风景。”
夜风卷起地上的纸钱,打着旋儿飞向天空。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
“子时三刻了。”阿贵抬头,“绿门……不会再开了吧?”
陈九望着坍塌的绿门遗址。月光下,那里只余片焦黑的青石板,石板中央,开着朵小小的血莲——是他刚才的血滴上去的。
“不会了。”陈九轻声道,“幽冥裂隙被镇住了。”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对着月光看。玉佩内侧的“陈氏祖传,世代镇邪”八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师父,”他低声说,“我没辜负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