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山的雾比往日更浓。
阿爻站在崖边,望着山脚下翻涌的黑雾——那是齿轮城在苏醒。青铜色的齿轮从岩缝里钻出来,像活了的金属藤蔓,缠住山体的每一道裂痕。齿轮中心的血眼缓缓睁开,映出玄策的身影:他站在最前排傀儡中间,月白衫子染了血,发间的蓝藤香囊穗子断了半截,垂在傀儡的机械臂上,像根被扯断的命弦。
“阿爻。”
玄策的声音混着机械轰鸣传来。他的瞳孔里映着齿轮的血光,可眼底的挣扎却清晰可见——那不是魔化的疯狂,是有人在用指甲掐进心口,硬生生把“恶”从骨缝里剜出来。
“你来了。”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等了你三天。”
阿爻攥紧手里的银鱼坠。坠子贴着她的皮肤发烫,是玄策十年前求她编的生辰礼,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发出细弱的嗡鸣。
“把灵枢印交出来。”玄策的声音突然冷硬,“齿轮要的是它,我……”
“你要的不是灵枢印。”阿爻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要的是替阿昭赎罪。”
玄策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身后的傀儡突然暴走,钢铁手臂砸向阿爻。她侧身避开,银鱼坠在掌心发亮,折射出的光刺中傀儡的关节——那是阿绿的银鳞在共鸣,是溪谷的生机在反抗。
“阿昭……”玄策低头看向胸口的齿轮疤,那里的皮肤下凸起黑色的纹路,像条活了的蛇,“她被齿轮拖进去的那晚,攥着我的手说‘阿策,别信它’。可我信了……我信了齿轮里的话,信了只要用守溪人的血,就能换她活着……”
他的声音哽咽了。阿爻看见他的指尖在发抖,那不是魔化的颤抖,是悔恨的颤抖。
“所以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向前一步,“用傀儡杀村民,用黑石粒毒灵鱼,甚至……”她的声音发颤,“甚至想用我的命,替阿昭续命?”
玄策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机械臂上的蓝藤香囊穗子突然燃烧起来——那是阿爻亲手编的,用的是溪谷最坚韧的野藤。火焰舔过穗子,露出里面藏着的小纸条,是阿爻十岁生日时写的:“玄策哥哥,等我长大,要给你编全世界最漂亮的香囊。”
“阿昭走后,我活成了她的影子。”玄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齿轮里的人说,只要我帮他唤醒魔物,就能让她活过来。可我昨天……昨天在灵枢池看见她了。”
阿爻愣住。
“她在阿绿的残魂里。”玄策抬头看向她,眼底的黑暗正在褪去,“她说……她说‘阿策,你欠阿爻的,该还了’。”
话音未落,齿轮城的血眼突然射出一道黑芒。玄策的身体被贯穿,他踉跄着跪在地上,机械臂上的火焰却越烧越旺,把蓝藤香囊的残片烧成了灰烬。
“阿爻!”他咳出黑血,伸手去够她,“齿轮里的不是魔物……是阿昭的魂!她被齿轮困住了,我……”
“我知道。”阿爻甩出银鱼坠。
银坠划破空气,发出清越的鸣响。它撞上齿轮城的瞬间,血眼里的黑芒突然消散,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是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额间有和阿爻一样的太极印,脖颈上挂着半块鱼形玉佩。
“阿昭!”玄策喊出声,挣扎着爬向她。
女子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没有魔物的疯狂,只有温柔的悲悯。她伸出手,指尖穿过齿轮的缝隙,触到玄策的脸:“阿策,我等了你十年。”
“阿昭……”玄策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我错了……我不该信齿轮里的话……”
“我知道。”阿昭笑了,“你总说你欠我,可你不知道,我欠你的更多。”她的目光转向阿爻,“阿爻,你是我的转世,也是溪谷的钥匙。齿轮的封印要靠你的灵枢印解开,但……”
她的声音突然虚弱下去。阿爻看见她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像片被风吹散的云。
“但真正能救你的,是你心里的光。”阿昭的声音越来越轻,“玄策,把你的玉佩给她。”
玄策愣住。他摸向颈间的鱼形吊坠——那是阿昭当年塞给他的,说“等我们老了,要拿出来给孙子看”。
“阿昭……”
“快!”阿昭的声音里带着急切,“齿轮要崩溃了!阿爻,用你们的双坠,打开最后一道封印!”
阿爻举起银鱼坠。玄策颤抖着摘下鱼形吊坠,两枚坠子在空中相撞,发出刺目的金光。金光穿透齿轮的血眼,照在阿昭身上——她的身体渐渐凝实,背后的齿轮却开始崩解。
“阿策!”阿昭突然抓住玄策的手,“别松手……”
“我不松。”玄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节发白,“这次……这次换我等你。”
齿轮的崩解声越来越响。阿爻感觉有热流从心口涌出,顺着银坠和鱼形吊坠,涌进阿昭和玄策的身体里。她看见阿昭的魂魄正在消散,可她的嘴角却带着笑:“阿策,阿爻,溪谷的未来,在你们手里……”
“阿昭!”玄策尖叫着去抓她,却只捞到一把光。
齿轮城彻底崩塌的瞬间,阿爻被气浪掀翻在地。她抬头,看见玄策跪在废墟里,怀里抱着阿昭的道袍残片,脖颈的齿轮疤正在消退,露出下面淡粉色的皮肤——和十年前,他给她编蓝藤香囊时,手腕的颜色一模一样。
“阿爻……”他抬头看向她,眼里没有了魔气,只有从未有过的清澈,“我好像……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阿爻爬过去,握住他的手。
“记起我们小时候,在芦苇荡埋玻璃弹珠。”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那颗蓝色的,上面有你画的星星。你说等我们老了,要回来挖出来……”
阿爻笑了。她摸向颈间的银坠,又看向玄策的鱼形吊坠——两枚坠子不知何时已经合二为一,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远处传来齿轮彻底崩解的轰鸣。阿爻抬头,看见溪谷的方向飘来大片樱花——不是溪谷该有的野菊,是阿昭最爱的樱花。
“阿昭?”她轻声唤。
樱花落在她掌心,凝成一行小字:“溪谷有我,你们有彼此。”
玄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顶:“阿爻,我们回家吧。”
“嗯。”阿爻点头,站起身。
她回头看向黑岩山的废墟,看见齿轮的残骸里,有株小芽正在抽枝——是阿绿的银鳞所化,是阿昭的魂魄所化,是溪谷的生机所化。
而在他们脚下,溪谷的风裹着樱花,裹着野菊,裹着所有被守护的、被爱的、被铭记的,轻轻拂过。
这一次,没有齿轮,没有魔物,只有两个手牵手的人,和一个永远鲜活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