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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绝提前出征的决定,如同一条沉重的鞭子,抽碎了胤都表面那层脆弱的平静。王府乃至整个京城,都仿佛被投入了一口滚沸的油锅,瞬间炸开。

兵马调动,车辚辚,马萧萧。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甲片的碰撞声、军官粗粝的呼喝声、以及那一声紧过一声的集结号角,从清晨一直到日头西斜,都未曾停歇。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气压,笼罩了整座城池。

冷焰所在的那个偏僻小院,也未能完全隔绝外界的喧嚣。每一次号角声隐约传来,都让她蜷缩的身体微微一动,仿佛受惊,但那低垂的眼帘下,藏着的却是冰冷计算的光。

她成功了。萧绝的反应甚至比她预想的更激烈。他不仅信了,而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强硬、最迅速的反击——提前出征,以军事行动来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背叛”。这无疑会彻底激化他与小皇帝之间的矛盾,将暗涌推向明面。

现在,她是安全的。至少在萧绝离京之前,他不会再花大力气来深究她这个“又哑又傻”的棋子。他的全部怒火和注意力,都已转向了皇宫,转向了那些他认定的“幕后黑手”。而大规模的搜查之后,她这里反而会暂时成为被忽略的角落。

但这安全,是脆弱的,是暴风雨眼中短暂的平静。

她必须利用好这段时间。

下午,果然又来了两拨人。一拨是侍卫,再次进行了更为粗暴和彻底的搜查,甚至掘开了小院角落里那点可怜的泥地,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另一拨则是王府的内务管事,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以“王府即将闭门谢客,严查内务”为名,将她这里仅剩的那点破烂被褥和单薄衣物几乎全部收走,美其名曰“统一浆洗更换”,实则与抄检无异。

冷焰依旧是那副惊惶失措、瑟瑟发抖、泪流满面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模样,任由他们施为。甚至在婆子粗暴地扯走她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旧衣时,她还“无助”地发出了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死死抓住衣角,直到被毫不留情地掰开手指抢走。

她们给她扔下了一件更破、更薄、几乎无法蔽体的替换衣物,以及一句冰冷的警告:「安分待着!再敢乱跑乱看,仔细你的皮!」

门再次被重重锁上。

小屋里几乎被搬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板床和那个被踹歪了的矮凳。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侵蚀着她仅着单衣的身体。左臂的伤口在方才的拉扯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冷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那可怜兮兮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她走到板床边,缓缓坐下,抱紧了双臂,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温暖。

屈辱吗?是的。但更多的是冷静。萧绝在用这种方式泄愤,也在用这种方式警告和折磨她。他或许依旧怀疑她,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选择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来对付她这个“可疑”的棋子。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外面的喧嚣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大军集结的动静渐远,但王府内部的紧张气氛却并未消散,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反而更加频繁和沉重。

又冷又饿。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之前还能偷偷藏下半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馍馍,也在昨天的逃亡中丢失了。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却又带着冰冷的绞痛。

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最后落在那个被踹歪的矮凳上。她走过去,费力地将那条断了一截的凳腿彻底掰了下来。木头粗糙,甚至有些刺手,但握在手里,多少算是一件“武器”,也能带来一丝虚无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从门轴方向传来。

不是开锁的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轻轻刮过门板?

冷焰瞬间警惕起来,全身肌肉绷紧,握紧了那根木棍,悄无声息地贴墙站到了门后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外面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是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用极轻的动作拨弄门锁?

是那些侍卫去而复返?还是……皇城司的人?来灭口?或者……是萧绝派来的,准备在她毫无价值时暗中处理掉?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里的木棍被攥得死紧。

门锁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啪”一声轻响,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拨开了。然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一道瘦小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般,飞快地闪了进来!并在第一时间将门轻轻掩上,动作轻巧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不是侍卫,也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一类人。

那是一个老妪。穿着王府最低等仆役的灰布衣裳,头发花白,用一块破布包着,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警惕而精明的光。

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盖着布的旧篮子。

冷焰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更加疑惑。她依旧藏在门后阴影里,一动不动,如同蛰伏的猎豹,冷冷地观察着这个不速之客。

那老妪进屋后,飞快地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内,看到板床上空无一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敏锐地转向了门后阴影,正好对上了冷焰冰冷审视的目光。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老妪似乎被冷焰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警惕惊了一下,但很快,她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友善的意味?她举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耳朵,然后摆了摆手——这是一个表示“我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的手势。

哑婆?冷焰微微眯起眼睛。王府里确实有这种因为各种原因残障而被分配做最粗重活计的仆役。

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她这里?

那哑婆似乎看出冷焰的戒备,她不再试图靠近,而是慢慢蹲下身,将手中的篮子轻轻放在地上,掀开了上面盖着的那块灰布。

篮子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两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白胖的馒头,一小碟咸菜,甚至还有一个不大的水囊。

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对于饥肠辘辘的冷焰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哑婆指了指食物,又指了指冷焰,做了一个“吃”的手势。她的眼神看起来很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冷焰没有动。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吃人的王府深宫里。一个陌生的、行为诡异的哑婆,送来她此刻最急需的食物?这太反常了。

是陷阱吗?食物里下了毒?还是想借此试探她?看她会不会在极度饥饿下放松警惕,暴露什么?

那哑婆见冷焰不动,似乎有些着急。她比划着,指了指外面,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像是在形容侍卫),又做了一个睡觉的表情,然后指指食物,再指指冷焰,意思是:外面看守的侍卫暂时被打发走了或者偷懒打盹了,让她赶紧吃。

冷焰依旧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冰锥,试图从对方每一丝表情和动作里找出破绽。

哑婆更急了。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截……枯萎的、暗紫色的草茎。

冷焰的目光猛地一凝!她认得这种草!这是北狄草原上一种并不常见的止血草,因为颜色特殊,她小时候跟着母妃认过。这哑婆怎么会有?还特意拿出来给她看?

哑婆将那截草茎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指了指冷焰左臂包扎的地方——虽然冷焰穿着长袖,但包扎的细微隆起还是能看出来——又指了指那草茎,做了一个“敷药”的动作。

她不仅送吃的,还看出了她受伤,甚至带来了草药?

冷焰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个哑婆,绝对不简单。她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底层仆役。

哑婆见冷焰还是没有任何表示,脸上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她将食物和水又从篮子里拿出来,往前推了推,然后自己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屋子的另一个角落,蹲了下来,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只是来送东西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食物的热气在慢慢消散。

冷焰的胃绞痛得厉害。她需要食物补充体力,需要水分。她也确实需要草药处理伤口,以防感染发炎。无论这是不是陷阱,眼前的食物和药物,都是她生存下去的关键。

赌一把?

她缓缓地,从门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蹲在角落里的哑婆。

哑婆看到她出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努力做出更友善的表情。

冷焰走到食物前,蹲下身。她没有立刻去吃,而是先拿起那个水囊,拔开塞子,仔细地闻了闻。清水无异味。她又拿起一个馒头,小心翼翼地掰开一小块,再次仔细嗅闻,甚至用指尖刮下一点最里面的芯子,放在舌尖尝了尝。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味道。至少,没有常见的毒药味道。

也许是她多心了?或者,对方的手段更高明?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极度的饥饿和干渴让她的大脑开始发出眩晕的信号。她必须补充能量。

她开始快速地吃了起来。馒头有些凉了,但依旧松软,咸菜很下饭。她吃得很快,但依旧保持着优雅——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候,也无法完全磨灭。她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警惕着角落里的哑婆。

哑婆只是安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她吃,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很快,两个馒头和咸菜都被消灭干净,水也喝下去大半。胃里有了食物,身体终于暖和了一些,力气也似乎回来了些许。

冷焰放下水囊,再次看向哑婆,目光中的冰冷减少了些,但警惕依旧。

哑婆见她吃完,又比划起来。她指了指冷焰的手臂,又指了指那截草药,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杵和一小块干净的布,示意需要将草药捣碎敷上。

冷焰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将那只断凳腿依旧握在手里,然后伸出了受伤的左臂,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之前胡乱包扎的、已经有些污损的布条。

伤口暴露出来。因为之前的拉扯和感染,边缘有些红肿,看起来有些狰狞。

哑婆凑近了些,看到伤口,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她动作麻利地将那截草药放入小药杵里,快速捣碎,然后仔细地、轻轻地敷在冷焰的伤口上。草药带来的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的疼痛。

哑婆又从那块干净的布上撕下一条,重新为冷焰包扎好,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个普通杂役婆子。

做完这一切,哑婆松了口气,对着冷焰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但似乎充满善意的笑容。她指了指被收走的被褥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摇了摇头,拍了拍胸口,意思是:那些被收走的东西,她无能为力,但她会想办法。

然后,她不等冷焰有任何反应,便快速地将东西收回篮子,重新盖好布,对着冷焰做了一个“保重”的手势,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门缝,敏捷地溜了出去,并从外面再次将门锁轻轻合上。

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食物气味、手臂上传来的草药清凉感、以及胃里真实的饱腹感,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冷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她握着那根木棍,眉头紧紧蹙起。

这个哑婆,到底是谁?

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就在萧绝大发雷霆、王府戒严、自己刚完成那场惊天栽赃之后。她带来了急需的食物和草药,表现得无比友善和怜悯。她似乎知道自己受伤,甚至拿出了北狄的草药……

是萧绝的试探吗?用这种怀柔的方式,让她放松警惕,露出马脚?不像。萧绝的风格更倾向于直接粗暴的碾压和折磨,而不是这种迂回的方式。

是皇城司的人?那个死去的密探的接应者?前来确认情况或者继续执行未完成的任务?似乎有可能。但一个皇城司的密探,伪装成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子,长期潜伏在王府底层?这代价未免太大,也太过冒险。而且,如果她是皇城司的人,刚才应该是急于询问布防图或者曼陀罗令的下落,而不是只送吃送药。

还是……第三方势力?

冷焰的心猛地一跳。这深不见底的胤朝王府,除了萧绝和小皇帝,难道还藏着别的眼睛?

她想起自己偷听到的,关于萧绝书房附近那个被称为“死地”的院落……那里藏着萧绝的“私人”秘密。这个哑婆,会不会与那里有关?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

但无论如何,这个哑婆的出现,给她提了个醒。这座王府,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她之前的行动,或许并没能完全瞒过所有的眼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以为自己是那只挑起纷争的黄雀,但或许,在更暗处,还有猎人在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她必须更加小心。

将木棍重新藏回袖中,冷焰坐回光秃秃的板床上。身体因为食物的补充而回暖,但心底的寒意却更重了。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王府内的灯火次第亮起,巡逻的守卫举着火把,光影在窗纸上晃动,如同鬼魅。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第二天拂晓之前,沉重的号角声再次响彻胤都上空,悠长而肃杀。

卯时到了。

萧绝,要出征了。

冷焰从浅眠中惊醒,走到那扇唯一的、糊着厚厚窗纸的破窗边,透过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外望去。

看不到全貌,只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战马的嘶鸣,铠甲兵刃的碰撞,成千上万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那面象征着摄政王权威的巨大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

还有……萧绝的声音。

离得很远,听不真切。但他那充满力量和杀意的声音,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和重重的庭院,隐约传来。似乎是在做战前动员,语气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煽动人心的力量。

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摄政王千岁!必胜!必胜!必胜!」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冷焰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能想象出此刻王府正门前,乃至通往城门的主道上,是怎样一番旌旗招展、兵强马壮、万人瞩目的景象。那个男人,正站在权力的巅峰,接受众人的朝拜和敬畏,即将奔赴属于他的战场。

而他之所以如此“匆忙”地奔赴战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亲手点燃的那把火。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有报复的快意,有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空虚。

终于,冗长的仪式似乎结束了。大军开拔的鼓声擂响,沉重而有节奏,如同巨人的心跳。

那震天的声响,开始移动,向着城门方向,渐行渐远。

王府,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灵魂,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安静之中。只剩下一些留守的侍卫和仆役,那种紧张肃杀的气氛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萧绝走了。

按照计划,他至少需要数月甚至更久才能归来。

现在,这座庞大而压抑的王府,暂时失去了它最可怕的主人。

冷焰缓缓离开窗边,重新坐回板床。阳光透过窗纸的缝隙,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斑。

她的机会,来了。

萧绝离京,王府内部守卫力量必然被抽调大半,且群龙无首,正是防备最松懈、也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而小皇帝那边,被萧绝这番强硬迅猛的出征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恐怕正忙于应对和调整策略,暂时也无力他顾。

这是她探查那个“死地”院落的最佳时机!也是她寻找更多关于母亲、关于北狄、甚至关于那个神秘哑婆线索的唯一机会!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饥饿和寒冷让她虚弱,伤口的疼痛也在持续消耗她的精力。她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无论是离开这里的办法,还是……更强大的复仇武器。

那个哑婆的出现,虽然增加了变数,但也侧面证实了这座王府藏着秘密。而秘密,往往意味着机会。

她仔细回想着脑中那幅布防图关于“死地”院落的标注,以及昨夜哑婆来的方向和可能路径。一个初步的计划,在她脑中慢慢成形。

风险极大。但相比于坐以待毙,她宁愿冒险一搏。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螳螂已扑蝉,黄雀已出动。

而现在,她这只被困的蝉,要试着反过来,去窥探黄雀和猎人的秘密了。

阳光渐渐升高,屋子里的光线亮了一些,但温度依旧冰冷。

冷焰闭上眼睛,开始养精蓄锐,等待下一个夜晚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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