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腐烂丛林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苏晚便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上,回到了那个纯白色的狭小传送间。鼻腔里仿佛还残留着毒瘴的腥臭和血腥气,耳边似乎还有千足虫那震耳欲聋的嘶鸣在回荡。
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和创伤,更是精神上的巨大冲击。
最后那一刻,她情急之下动用了印记的力量……林珂看到了,那个叫陈书墨的男人,肯定也看到了!
他们会怎么想?会把她当成怪物吗?林珂还会保护她吗?
巨大的不安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宁愿再去面对一次那恐怖的千足虫,也不愿面对可能失去林珂这唯一一丝温暖的后果。
传送间的门无声滑开。
苏晚挣扎着爬起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她必须出去,必须面对。
当她低着头,步履蹒跚地走出传送间,重新踏入影镇广场那昏暗的光线下时,立刻感觉到气氛的异样。
广场上零星的幸存者,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但与之前单纯的忌惮和排斥不同,这一次,那些目光中混杂了更多复杂的东西——惊疑、探究、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隐藏极深的贪婪。
“就是她……在‘腐烂丛林’里……”
“那种力量……绝对不是普通玩家……”
“听说冷风的银狐小队都惊动了……”
“她和‘那位’到底什么关系……”
“要是能弄明白……”
细碎的议论声比以往更加清晰,如同毒蛇般钻入苏晚的耳朵。消息传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她在副本中的异常表现,已经引起了广泛的注意!
苏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将头埋得更低,只想尽快逃离这些目光,回到那个虽然诡异但至少能隔绝外界的“安全屋”。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苏晚吓得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对上了林珂那双依旧锐利、却带着难以掩饰复杂情绪的眼睛。
林珂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手臂上简单包扎着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隐隐还有血迹渗出。她看起来同样疲惫,但抓住苏晚的手却很稳。
“跟我来。”林珂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容分说地拉着苏晚,快速穿过广场,走向边缘那些破败建筑阴影下的狭窄巷道。
苏晚被动地跟着,心脏狂跳,不知道林珂要做什么。是质问?还是……诀别?
林珂拉着她七拐八绕,最终在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停了下来。这里光线昏暗,几乎无人经过。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晚紧张地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不敢看林珂的眼睛。她等待着审判的到来。
终于,林珂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她没有质问,也没有提起那诡异的力量,而是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后怕:“你的伤……没事吧?”
苏晚愣了一下,没想到林珂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没事,只是擦伤。”比起林珂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身上的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林珂的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眼神晦暗不明,然后又抬起眼,深深地看着苏晚,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刚才……谢谢你。”林珂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喂了那条大虫子了。”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林珂……在谢她?明明是她连累了林珂,是她身上那诡异的力量引起了麻烦……
“林姐,我……”苏晚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化作了一声哽咽,“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那些……那些力量……”
“别说了。”林珂突然打断她,上前一步,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苏晚颤抖的肩膀。这个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意味。
“在这个鬼地方,能活下来就是本事。不管用什么方法。”林珂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确保无人偷听,“你身上的事……很麻烦,非常麻烦。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太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我懂。”
她顿了顿,看着苏晚苍白的小脸,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告诫:“但是苏晚,你记住,以后……尽量别再轻易动用那种力量了。尤其是在其他人面前。银狐小队那个戴眼镜的,叫陈书墨的,你离他远点,那家伙不简单,像个搞研究的疯子,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听着林珂不是质问而是关心和提醒的话语,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没有被抛弃,没有被当成异类,这种劫后余生的理解和维护,让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林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苏晚哽咽着,语无伦次。
林珂看着她的眼泪,有些别扭地别开脸,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硬邦邦:“哭什么哭,省点力气。赶紧回去处理一下,好好休息。下一个副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保持体力最重要。”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那个脏兮兮的皮袋里,又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肉干,塞到苏晚手里:“拿着,别饿死了。我还有点事,要去找冷风他们交换点情报。你自己小心,没事别乱跑。”
说完,她不等苏晚再说什么,转身便快步离开了小巷,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
苏晚握着手中那块带着林珂体温的、硬邦邦的肉干,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心中百感交集。林珂没有追问她的秘密,反而在保护她,提醒她。这种信任和理解,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比任何力量都更珍贵。
她擦干眼泪,将肉干小心收好,深吸一口气,朝着记忆中“安全屋”门所在的那面墙壁走去。
果然,当她靠近时,那把黄铜钥匙再次传来微热感,巧克力门无声地浮现、打开。
重新踏入那个温暖、甜蜜、与外界血腥残酷截然不同的空间,苏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虽然这里依旧是谢辞打造的牢笼,但至少在此刻,它提供了一个可以让她喘息和舔舐伤口的角落。
她疲惫地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
然而,精神却无法完全放松。
陈书墨那探究的目光,广场上那些幸存者复杂的眼神,都像一根根刺,扎在她的神经上。
还有……谢辞。
她在副本中再次动用了印记的力量,虽然微乎其微,但以祂那无所不在的感知,不可能不知道。
祂会有什么反应?是再次降下惩罚?还是……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胸前的红宝石胸针(虽然已经开裂)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波动。
紧接着,谢辞那慵懒中带着一丝玩味的意念,再次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但这一次,那意念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少了些冰冷的戏谑,多了点难以言喻的……不悦?甚至是一丝极其细微的……躁意?
【看来……我的小雀儿,在外面交到了……‘朋友’?】
意念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上苏晚的心脏。
【还为了这个‘朋友’,不惜……再次动用我的力量?】
苏晚浑身一僵,心脏骤停。祂果然知道了!而且,祂似乎对林珂的存在……感到不满?
【真是……令人不快。】
那意念中的不悦更加明显了。
【记住你的身份。】
【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包括你的……注意力。】
冰冷的警告之后,意念并未立刻散去,而是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感知着什么。然后,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别扭的意念再次传来:
【……受伤了?】
【……真是脆弱。】
【下次……站远点。】
这没头没脑、带着嫌弃却又似乎隐含着一丝别样意味的话语,让苏晚彻底愣住了。
谢辞……这是在……关心她?虽然方式如此扭曲和居高临下。
没等她细想,那股意念便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室的甜香和苏晚满心的惊疑不定。
谢辞的态度,似乎变得有些微妙。是因为她多次在危机中存活,引起了祂更大的兴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个黑色的印记,又摸了摸胸前开裂的胸针,心中一片混乱。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林珂给予了她难得的温暖和信任,而那个最恐怖的存在,对她的态度也似乎变得扑朔迷离。
前路,仿佛被更加浓重的迷雾所笼罩。
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紧双膝,将脸埋进膝盖里。身体的疲惫终于战胜了精神的纷乱,她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屠宰回廊,被冰冷的钩链拖行……然后画面一闪,变成了林珂推开她时决绝的背影……最后,定格在一双深邃莫测的、暗红色的瞳孔上,那瞳孔中倒映着她苍白惊恐的脸,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依赖?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轻微却持续的叩门声惊醒。
“叩叩叩。”
还是那个糖霜人偶女仆?
苏晚警惕地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
“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响起的,却不是那个僵硬的合成音。
而是一个她有些熟悉的、温和的男声:
“苏晚小姐,是我,陈书墨。方便聊一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