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远山脊线之下，风鸣镇家家户户窗口透出的暖黄灯火，与天际初升的星子交相辉映，织就了一幅安宁祥和的画卷。顾南与南宫玥璃踏着青石板路往回走，方才那队士兵庄重军礼带来的激荡余韵，犹在心头微微荡漾。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依托，比任何煌煌战功都更让人心潮澎湃，也更具分量。
然而，这份边境独有的宁静，在次日清晨便被来自远方的疾速飞舟打破。
来者是一位身着联盟制式华服、面容肃穆的传令官，乘坐的飞舟烙印着抗魔同盟醒目的徽记，流光溢彩地降落在风吼要塞专用于接待外部使节的平台上，引得不少士兵和民众侧目。与之前那些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联盟使者不同，这位传令官显得格外客气，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他被引至指挥部会客室，见到一身常服、气息却渊深如海的顾南时，更是先行了一礼，姿态放得很低。
“在下奉盟主及长老会之命，特来向顾风皇呈递邀请函。”传令官双手捧上一封以灵玉为匣、金线封边的华丽信函，语气恭敬，“盟主及诸位长老一致认为，顾风皇功勋卓着，威震边陲，实乃我玄灵异界之栋梁。为表尊崇，亦为集思广益，共抗魔劫，特诚邀顾风皇出任联盟副盟主一职，盼能移驾中州总部，共商大计。”
话语说得漂亮，姿态也给得十足。副盟主！这可是抗魔同盟中名义上仅次于盟主的崇高职位，代表着联盟对其功绩与实力的最高认可。若在寻常人看来，这无疑是天大的荣耀，一步登天的契机。
顾南面色平静地接过那入手微沉、灵气盎然的玉匣，指尖触及那冰凉的材质时，心中却是一片雪亮。他并未当场开启，只是对传令官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有劳使者远来。此事关系重大，容顾某稍作考量，再行回复。”
传令官似乎也料到不会立刻得到答复，客气地表示理解，随即被引去驿馆休息。
待人走后，顾南指节轻轻敲了敲那华美的玉匣，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去请玄风长老和南宫姑娘过来。”
不多时，玄风长老与南宫玥璃先后到来。顾南将玉匣推向桌面中央，灵力微吐，匣盖无声滑开，露出了里面那张散发着淡淡檀香、以特殊灵墨书写的正式邀请函。
南宫玥璃拿起信函快速浏览，秀眉微蹙。玄风长老则只是瞥了一眼那华丽的形制，便捻着胡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副盟主？呵呵，好大的名头。联盟总部那潭浑水，终于忍不住要伸勺子进来搅和了？”
顾南看向他：“师尊以为如何？”
“明升暗降，调虎离山。”玄风长老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此职听着风光，可在联盟现有架构下，上有盟主统筹，下有各派系长老把持具体事务，副盟主若无强大根基和派系支持，不过是会议上的一个摆设，一个高级点的泥塑雕像。他们这是见你在边境根基渐稳，声望日隆，已成一派不可忽视的势力，想用这虚名将你调离经营已久的基本盘。一旦你去了中州，远离风吼要塞，这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时间一长，难保不会被他们以各种名义渗透、分化、甚至接管。”
南宫玥璃放下信函，清澈的眼眸中带着理性的光芒，接口道：“玄风长老所言极是。联盟内部派系林立，万剑宗虽暂退，但其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甘心。你若此时离开，边境军政核心缺失，刚刚步入正轨的风鸣镇、尚未完全整合的各方力量、还有我们与中州、炎龙谷的独特合作模式，都可能生出变数。相比之下，一个无实权的副盟主虚名，无异于镜花水月。”她看向顾南，语气坚定，“虚名不如实权。边境根基，才是我们当下安身立命、应对未来大变局的根本。”
顾南听着两人的分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显然心中早有定见。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着的巨大边境地图前，目光扫过那片在他手中逐渐焕发生机的土地，以及地图上标注的、正在不断加强的防御节点和新兴的城镇。
“我亦作此想。”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联盟的水太深，此刻跳进去，除了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权力倾轧，于抗魔大局并无实质助益。他们看中的，或许不是我顾南这个人，而是我麾下这支能战之师，以及这块被我们经营得铁桶一般的边境之地。想用一顶高帽子，就来摘桃子，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更何况，魔患未平，域外邪魔的威胁如悬顶之剑，此时让我去中州坐冷板凳？真是打得好算盘。”
决心已定，接下来的便是如何回应。直接拒绝，未免显得过于强硬，落人口实。需要一种既表明态度，又不失风度，甚至能反过来为己方赢得声誉的方式。
顾南沉吟片刻，重新坐回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带有清风门暗纹和边境战区印记的信笺，取过一支狼毫笔，蘸饱了墨。
南宫玥璃默契地上前，为他轻轻研墨。玄风长老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似乎对顾南的处理方式毫不担心。
顾南落笔，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言辞却极尽恳切：
“盟主阁下、诸位长老钧鉴：
接奉华函，邀南出任副盟主之职，惶恐不胜，感激莫名。盟主与诸位长老厚爱，委以重任，南本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南资历浅薄，年少德鲜，骤登高位，唯恐有负盟主厚望，亦损联盟威信。且今边境初定，百废待兴，魔焰虽暂挫，然隐患未除，蠢蠢欲动。南受命镇守北疆，职责所在，不敢须臾或离。
‘镇魔皇’之誉，乃边境军民错爱，已是殊荣，南每每念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失，岂敢再居副盟主之高位？
恳请盟主与诸位长老体谅南之愚诚，允南继续留驻边境，恪尽职守，为联盟守好北大门，则南感激不尽，必当竭尽全力，以报信任。
待他日魔患彻底平息，边境固若金汤，南若尚有余力，再听凭盟主与诸位长老驱策。
谨此奉复，不胜恳切之至。”
信写罢，顾南吹干墨迹，装入一枚朴素的玉简之中，并未使用联盟送来的那个华贵玉匣。他叫来亲卫，吩咐道：“将此回信交给联盟使者，态度要客气，礼数要周全。另外，从府库中取十坛咱们风鸣镇新酿的‘风息酒’，赠予使者，聊表路途辛苦之意。”
亲卫领命而去。
玄风长老此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卑不亢，理由充分，情真意切，还把‘镇魔皇’这名头又强调了一遍，堵住了那些想说你不识抬举的人的嘴。妙！”
南宫玥璃也微笑道：“如此一来，联盟若再强逼，反倒显得他们不近人情，不顾大局了。”
事情的发展果如他们所料。那位传令官收到回信和颇具边境特色的赠礼后，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敢多言，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
而这封婉拒副盟主之职的回信内容，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很快便在玄灵异界流传开来。
一时间，各方反应不一。
联盟总部内，万剑宗一系的人自然是冷笑连连，暗骂顾南“不识抬举”、“拥兵自重”，但也仅止于私下议论，明面上却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顾南的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而以炎龙谷为首的一些务实派，以及众多长期被大宗门把持利益、对联盟效率低下早已不满的中小势力和散修，在得知此事后，对顾南的评价反而更高了。
“看见没？这才是干实事的人！”某个酒馆里，一名散修拍着桌子，大声嚷嚷，“什么副盟主，听着好听，去了中州还不是被那些大佬当枪使，或者束之高阁？顾风皇看得明白，守着边境，握着兵权，实实在在打魔族，护百姓，比什么虚名都强！”
“说得对！人家这叫清醒！不慕虚名，踏实任事！”
“边境在他手里才几个月？风鸣镇都建起来了，商路也通了，军队焕然一新！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是真有本事，真想把事办好！比那些整天在总部争权夺利的强多了！”
“我看啊，这抗魔的大事，以后说不定真得指望这位‘镇魔皇’呢！”
诸如此类的议论，在坊间、在中小宗门内悄然流传。顾南“不慕虚名、担当实干”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其个人声望，非但没有因拒绝高位而受损，反而在更广泛的群体中得到了提升和巩固。
数日后，顾南站在风吼要塞的城墙上，看着下方风鸣镇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远处操练场上风皇卫矫健的身影，对身旁的南宫玥璃和玄风长老淡然道：“虚名浮云，不足挂齿。唯有掌中之剑，麾下之兵，治下之民，方是应对一切挑战的根本。”
远处天际，又有一支中州的商队飞舟正在缓缓降落，带来新的物资与机遇。边境的新生，正在坚实的根基上，茁壮成长。而一场更大的风暴，也在遥远的界域之外，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