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握紧手中那卷仿佛还带着玄风长老体温与血迹的兽皮灵图,目光越过风吼要塞那高耸的、布满战争创伤的城墙,投向远方魔气翻涌、杀声隐约的黑暗。魔劫的序幕已然拉开,烽火燃遍了山河,而他,刚刚接下了守护这片烽火之地的第一份重担。肩头沉甸甸的,不仅是守将的任命,更是无数牺牲换来的责任,以及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来自魔域深处,仿佛预示着更加狂暴的风雨即将来临。
城墙上,短暂的混乱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和高效运转的压抑。伤员被迅速抬下救治,新的巡逻队和警戒岗哨被无声地派往指定位置,加固城防的阵法和工事在灵光的闪烁中加速进行。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一种大厦将倾前的凝重。
顾南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突破至灵师巅峰带来的力量感,也没有时间去安抚身旁同样疲惫但眼神坚毅的南宫玥璃。他迅速将玄风长老原先直属的几名精英小队队长召集到身边。这几人个个身上带伤,气息不稳,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没有丝毫退缩。
“诸位,”顾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长老重伤,魔劫已起。守将大人命我暂代长老之职,统领我等。此刻,要塞安危系于一线,我等职责,便是稳住阵脚,守好各自防区,随时应对魔族下一波攻势。”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有最直接的任务分配和情况通报。他将灵图上关于祭坛和魔族兵力的大致情报简要告知众人,强调了魔域深处可能存在的恐怖以及魔族全面入侵的态势。
几位队长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仿佛脱胎换骨的年轻人,他脸上的稚气已被风霜和血火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坚毅,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却仿佛蕴藏着风暴。他们大多亲眼见证了顾南如何从魔域死里逃生,如何临阵突破,也感受到了守将那份任命背后的沉重。短暂的沉默后,众人齐齐抱拳:
“谨遵顾队之令!”(虽然顾南还未有正式队衔,但此刻,这个称呼代表了一种临时的认可和服从。)
顾南点头,迅速下达指令:加强城墙警戒,派出精锐斥候密切关注魔域动向,清点剩余战力与物资,优先救治重伤员。
安排完这些紧急事务,顾南才对南宫玥璃低声道:“玥璃,你也受伤不轻,先去疗伤休息。”
南宫玥璃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倔强:“我没事,灵力消耗大了些而已。现在情况未明,我跟你一起。”她深知,此刻的顾南看似冷静,实则压力如山,她需要在他身边。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快步跑来,对着顾南恭敬行礼(这种恭敬,显然源于守将刚才的公开任命):“顾队长,守将大人急召!请即刻前往中央指挥大殿参加最高军议会!”
该来的总会来。顾南与南宫玥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玄风长老倒下,留下的不仅是战术层面的空缺,更是要塞高层决策圈的权力真空和方向迷茫。
“走。”顾南吐出一个字,转身大步走向位于要塞核心区域的指挥大殿。南宫玥璃紧随其后。
——
风吼要塞的中央指挥大殿,与其说是大殿,不如说是一座巨大而坚固的堡垒核心。石壁厚重,铭刻着无数防御符文,穹顶高悬,投射下冷冽的照明光球。此刻,大殿内的气氛比石壁更加冰冷沉重。
一张巨大的玄铁长桌旁,已经坐了十余人。为首的自然是面色疲惫但眼神锐利的守将**李隆**,灵皇中期修为,是风吼要塞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其下左右,分别坐着几位气息浑厚的将领和来自各大宗门的代表,修为最低也是灵皇初阶。
顾南和南宫玥璃走进大殿时,立刻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的审视。有好奇,有探究,有质疑,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顾南太年轻了,修为虽已是灵师巅峰,堪称天才,但在这一屋子灵皇大佬面前,依旧显得格格不入。南宫玥璃因为家族背景和之前战场上的辅助表现,倒是被多数人认知,但此刻她站在顾南身后半步的位置,姿态明确。
守将李隆对顾南点了点头,指了一个靠近末席的位置:“顾南,你先坐。南宫侄女,你也旁听。” 这个安排,既给了顾南参与的机会,又暗示了他此刻尴尬的定位——有功,但资历和实力远不足以平等参与决策。
顾南平静地坐下,脊背挺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他认识其中几位:那位面色赤红、脾气火爆的壮汉是赤阳宗的长老烈山,灵皇中期,典型的激进派;另一位身着青袍、面容清癯的老者是青云门的代表清虚子,灵皇初期,行事较为谨慎;还有要塞的副将王贲,灵皇初阶,是李隆的副手,性格沉稳。其余几人,或是其他宗门的代表,或是要塞中掌握实权的灵皇将领。
会议显然已经进行了一会儿,气氛紧张。烈山长老声如洪钟,震得桌面微颤:
“还等什么?!等魔族把祭坛彻底建好,把池底那鬼东西放出来吗?玄风道友拼死带回的情报,难道就是让我们在这里当缩头乌龟的?必须立刻组织精锐,主动出击,趁祭坛未完全成型,将其摧毁!为玄风道友报仇雪恨!”
他这番话,立刻得到了另外两名将领和一位小宗门代表的附和,形成了所谓的“复仇派”。
另一边,清虚子缓缓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烈山道友,稍安勿躁。复仇之心可以理解,但岂能因怒兴兵?如今狼啸要塞已破,白沙城遭劫,中州四处烽烟,魔族攻势全面展开。我风吼要塞虽暂保无恙,但亦是损失惨重,玄风长老重伤,顶尖战力折损。此时贸然深入魔域,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务之急,是稳固防线,向中州求援,等待同盟援军抵达,再从长计议。”
他的观点代表了“固守派”,同样有数人点头赞同,包括副将王贲也露出深思之色。
“等待援军?等到什么时候!”烈山猛地一拍桌子,“等到魔族大军兵临城下?等到那祭坛把我们都变成血食?清虚子,你就是太过保守!魔族如今气焰嚣张,正需一场迎头痛击挫其锐气!我们还有帝器之威!”他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末座的顾南。
顾南心中微微一凛,帝佩之事果然还是成了焦点。
守将李隆眉头紧锁,双手虚按,压下双方的争执:“好了!争吵无益。烈山长老的勇气可嘉,清虚道友的顾虑亦是在理。本将召诸位前来,便是要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看向顾南,沉声道:“顾南,你与玄风长老亲身深入魔域,对祭坛情况最为了解。依你之见,当下该如何?”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顾南身上。有期待,有审视,更有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个“幸运”的年轻人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顾南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并没有立刻回答该如何行动,而是先向守将和在座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才平静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守将大人,诸位前辈。晚辈资历浅薄,本无资格在此妄议。但既蒙垂询,便将从魔域所见所思,如实禀报。”
他顿了顿,组织语言,避免任何情绪化的词汇,力求客观:“第一,祭坛规模宏大,结构复杂,能量波动极其恐怖,绝非短期可成,但也绝非轻易能毁。其核心能量池深不可测,晚辈与南宫道友仅惊鸿一瞥,便感知到其内蕴藏之大恐怖,远超寻常魔皇。玄风长老推断,可能涉及远古魔物的唤醒。”
这话让在场不少人脸色更加难看。
“第二,祭坛守卫极其森严,不仅有大量魔兵魔将,更有黑煞宗高手混杂其中。我等上次能侥幸逃脱,实属万幸,且付出了惨重代价。若组织大军强攻,必陷入重围,胜负难料。”
“第三,”顾南目光扫过众人,“魔族全面入侵已开始,风吼要塞绝非唯一目标,亦非最安全之地。固守待援,是稳妥之策,但需考虑援军何时能至,以及在此期间,魔族是否会给我们固守的时间。那祭坛……每多存在一刻,威胁便增大一分。”
他既没有明确支持出击,也没有主张死守,而是将残酷的现实摆在桌面上:祭坛很危险,很难打;死守可能等不到援军;魔族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烈山忍不住道:“照你这么说,打也不是,守也不是,难道坐以待毙?”
顾南看向他,目光平静:“晚辈并非此意。晚辈认为,关键在于‘时机’与‘方式’。”
“哦?”李隆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详细说说。”
“大规模军团出击,目标太大,易被察觉围攻,且要塞防御空虚,风险极高。”顾南缓缓道,“但若只是一支规模极小、极度精锐的突击队,目标并非与魔族大军正面抗衡,而是利用我们对祭坛结构的了解,寻找其弱点,进行精准爆破破坏……或许,有一线机会。”
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不进行军团级的反击,而是组织一支精英小队,执行特种作战任务。
清虚子微微颔首:“小股精锐,灵活机动,倒不失为一个思路。但人选、路线、时机,乃至成功后如何撤离,皆是难题。况且,谁人能担此重任?又有谁能准确找到祭坛弱点?”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南身上,意思不言而喻——你最了解,你去最合适,但你……行吗?
烈山也皱起眉头:“小子,想法不错。但这支小队,由谁统领?你又当如何自处?”他这话问得直接,点出了核心问题:顾南的实力,不足以服众统领这样一支必然由灵王甚至灵皇组成的精英队伍。
大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和争执的边缘。固守派觉得小股部队出击仍是冒险,复仇派则担心由“资历不足”的顾南主导会坏事。李隆看着手下这群争吵不休的将领和代表,又看了看站在那里,虽然年轻却异常沉稳的顾南,心中充满了无力感。玄风在时,尚能以威望压服各方,如今……真正的权力真空和决策困境,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会议,陷入了僵局。而城外,魔气的嘶吼声,似乎又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