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雨才渐渐小了。
萧凛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松的树干上，浑身透湿，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山下栖霞镇的方向，死寂一片，连半点烟火的生气都没有，只有一股极淡的、被雨水稀释过的焦糊味和腥气顺着风飘上来。
他逃了一夜。
记不清摔了多少跤，手和脚被岩石、树杈划开了无数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肺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
但他还活着。
怀里的饼子泡成了糊糊，他小心地掏出来，混着雨水，一点点咽下去。味道令人作呕，但胃里有了点东西，身体才暖和了些。
那半本湿透的册子被他拿出来，小心地摊在还算干燥的树根缝隙里晾着。册子纸张粗糙，上面的红色符号被水晕开了一些，显得更加诡异难辨。这是他爹留下的唯一东西，他看不懂，但总觉得不是凡物。
柴刀还在手里紧紧攥着，刀柄被雨水泡得发胀。
得离开这。
镇子完了，那怪物说不定会巡山。这里离镇子还是太近。
他撕下衣角，草草缠住手上最深的几道伤口，站起身。山林里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栖霞镇相反、更深的山里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落叶和泥泞上，发出窸窣的声响。林子里静得可怕，连声鸟叫都没有。
这种静，让人心头发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是一条从山上下来的溪涧，雨水让溪水变得湍急浑浊。
萧凛蹲下身，想掬口水喝。
眼神一瞥，他全身猛地绷紧。
溪水下游不远的一块石头旁，趴着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破烂的衣衫勉强能看出是栖霞镇民的样式，但半个身子已经不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掉，断口处血肉模糊，被水泡得发白膨胀。浑浊的溪水流过，带起一丝丝暗红。
萧凛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没吐出来。
他握紧柴刀，缓缓后退，警惕地扫视四周。
没有动静。
只有哗哗的水声。
他不敢再沿溪走，转身就要钻回林子。
就在这时，旁边浓密的灌木丛里突然传出一声极轻微的呜咽，像是小兽受伤的哀鸣。
萧凛动作一顿，柴刀横在身前，死死盯着那簇灌木。
灌木又动了一下。
里面似乎有东西，而且不大。
他屏住呼吸，等了十几息。除了那细微的呜咽，再没别的声响。
咬了咬牙，他慢慢靠近，用柴刀小心地拨开枝叶。
灌木丛里，蜷缩着一团青色的影子。
那是一只看起来像狐狸的小兽，但皮毛是罕见的青灰色，耳朵尖尖长长，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它的一条后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断了。察觉到有人靠近，它猛地抬起头，一双琉璃般的浅绿色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试图向后缩，却因为伤腿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低低的、威胁性的嘶嘶声。
萧凛松了口气，不是那怪物。
他看着这小兽，犹豫了一下。他自己都朝不保夕，没多余的心肠发善心。
正要转身离开，目光扫过小兽断腿处，那里似乎萦绕着一丝极淡的、不祥的黑气，与他昨夜在怪物身上感受到的腥臭气息同源，但微弱得多。
是被那怪物的气息所伤？
同病相怜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更在意的是，这小兽能伤在怪物气息下却没死，或许……对这山里的危险更敏感？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点饼子糊，放在一片干净的叶子上，推到小兽面前不远处。
小兽警惕地看着他，又看看食物，鼻翼翕动，却没动。
“吃不吃随你。”萧凛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它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不再看它，走到溪边，快速灌了几口冷水，又用冷水拍了拍脸，让自己更清醒些。他从那具残尸旁绕过，选了另一个方向，准备继续赶路。
走出几步，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青色小兽正挣扎着，用三条腿蹦跶着，叼着那片卷着饼糊的叶子，艰难地跟在他后面不远处。见他回头，它立刻停下，缩着脖子，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萧凛收回目光，没停下脚步，但速度放慢了些。
一人一兽，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在寂静潮湿的山林里，一前一后，默默前行。
雾，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