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法摆脱他的阴影,无法撼动他的掌控,那么至少,在这片他施舍的、名为“工作”的方寸之地里,
我要抓住一切机会,证明那被“梳理”过的成果里,终究还残存着属于“林晚”的骨血!
我要用更无可挑剔的执行力,更无可指摘的细节,来填补那道被他划开的鸿沟,哪怕只能填平微不足道的一寸!
于是,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更加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
为了协调“城市棱镜”大型公共艺术装置在A市核心地标的落地,我顶着毒辣的烈日,连续数天跑遍所有备选场地。
汗水浸透了衬衫,皮肤晒得发红刺痛,我毫不在意。
我拿着卷尺、测光仪、人流计数器,近乎苛刻地记录下每一个角落的光照角度变化、人流高峰低谷、潜在安全隐患,甚至蹲在地上观察蚂蚁爬过的路线是否会被装置影响。
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细节,都是我试图证明自己价值的微小砖石。
为了撰写一份关于“边缘艺术群体扶持计划”的结案报告,我摒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辞藻。
在确保严格遵守顾衍灌输的“数据说话”、“逻辑冷酷”的原则下,我反复打磨每一个案例的呈现方式,
精心挑选最具冲击力又最客观的图片,将枯燥的数据转化为清晰直观的图表。
灯光下,我熬红的双眼紧盯着屏幕,力求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精准有力,无懈可击。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这种纯粹肉体上的消耗,
远好过在顾衍身边那种精神被全方位碾压、意志被无情揉碎的窒息感。
忙碌,成了我暂时逃离恐惧的避风港;
而工作中哪怕一丝微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成就感,都成了这无边深渊里,我能拼命抓住的唯一的光。
基金会的工作环境,在旁人看来或许是艺术殿堂的一角,充满理想与创造的气息。
同事们大多出身艺术相关专业,言谈间带着对美和思想的追求,氛围确实比主楼那冰冷森严的权力中心要宽松、鲜活许多。
有几位年轻的同事,对我这个“空降兵”充满了好奇。
午餐时间,他们会热情地邀请我一起下楼去新开的轻食店;
茶水间偶遇,也会笑着分享艺术圈最新的八卦趣闻,或是某个小众画展的信息。
我努力地回应着这份善意。
脸上挂着练习好的、温和而专业的微笑,适时地点头,偶尔附和几句。
然而,心底那根名为“顾衍”的弦,始终紧绷如满弓。
我像一个行走在雷区的士兵,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引爆的话题——关于我的来历,关于我的过去,尤其是关于那个名字——“顾总”。
任何触及到“个人生活”边缘的试探,都被我无声地挡了回去。
我的笑容下藏着疏离的冰墙,我的倾听远多于倾诉,仿佛一个谨慎的旁观者。
久而久之,敏感的同事们自然捕捉到了这份刻意维持的“边界感”。
最初的热情渐渐冷却,好奇转化为一种心照不宣的理解(或者说误解),最终沉淀为一种客气而礼貌的距离。
那偶尔投来的目光中,或许带着几分惋惜,几分探究,但更多的是“敬而远之”的谨慎。
我成了一个在团队中既存在又透明的“特殊分子”。
而我的直属上司,项目总监李静女士——一位四十多岁、气质干练、眼神锐利的女性——对我的态度则更为复杂和直接。
她无疑认可我在具体事务上展现出的专业素养和近乎自虐般的执行力。
她会将“城市棱镜”落地协调、重要报告撰写等核心环节交给我负责,这是基于能力的信任。
但这份信任,始终笼罩着一层审视的薄冰。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从不掩饰对我背景的疑虑。
一个毫无征兆空降、且身上明显打着“顾总”烙印的年轻女孩,在她看来,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她分配任务时公事公办,语气冷静,措辞精准,不留任何模糊地带;
评估我的工作成果时,标准更是严苛到近乎苛刻,每一个数据、每一处表述都要反复推敲验证。
言语间,偶尔会不经意地抛出试探:
“小林,这个场地协调的难点,顾总那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指示?”
“这份报告的数据来源很扎实,不过……最终给高层看之前,顾总那边需要先过目吗?”
每一次这样的试探,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我试图用工作筑起的防护罩,提醒着我无法摆脱的标签和枷锁。
我对此心知肚明,却只能将苦涩咽下。
回应李总监审视的唯一方式,就是付出加倍的努力,交出更加无可挑剔的成果。
我知道,在顾氏这座由钢铁与规则构筑的丛林里,尤其是在顾衍无形的目光笼罩下,
任何一丝懈怠,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将我彻底拖回那华丽囚笼、剥夺这点可怜“自由”的完美借口。
工作,不仅是我证明自己的战场,更是我维系这脆弱平衡、在深渊边缘艰难呼吸的唯一绳索。
我攥紧它,用尽全身力气,不敢有丝毫放松。
就在这种如履薄冰的状态下,项目组新来了一个实习生——陈默(他与顾衍的助理同名,但此陈默非彼陈默)。
当李总监把他带到大家面前介绍时,我正埋头核对一份场地测量数据。
听到名字的瞬间,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抬头,撞进一双充满朝气和好奇的年轻眼眸里。
“大家好!我是陈默,A大艺术管理系研一学生,请大家多多指教!”
男孩笑容阳光,带着象牙塔里未褪的纯粹。
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他自我介绍完,目光扫过众人,在落到我身上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带着一丝惊喜和熟稔:
“林晚学姐?!真的是你啊!我入学那年听过你的优秀毕业生分享会!没想到能在这里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