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那黑咕隆咚的墙角,脚脖子疼得钻心,远处巡捕的哨子声和嚷嚷声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神经。孙老爷子那双瞪圆了的、充满恐惧的眼睛,还有他脚尖死死指向我的样子,在我脑子里挥都挥不去。
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出后怕来。
不能在这儿待着!巡捕肯定要搜附近!
我咬着牙,忍着脚踝的剧痛,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铺子摸。专挑最黑最窄的弄堂钻,跟个过街老鼠似的。
好不容易溜回寿材铺后门,闪身进去,反手就把门闩死,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铺子里死寂死寂的,只有我自己的喘气声和擂鼓一样的心跳。
完了。
孙老爷子死了。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点内情、能跟我说上两句话的人,没了。死得那么惨,还他妈是替我死的!那血书……纸匠怕什么?他到底没写出来!
还有他手里那龙鳞木屑……岑无咎……是不是他干的?他为什么?就为了灭口?还是警告我别他妈再折腾了,老实等着上花轿?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孤立无援的感觉把我淹了。外面是想要我命的鬼系统、纸人、还有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同盟未婚夫,里面是空空荡荡、就剩我一个人的破棺材铺。
倒计时他妈的就剩不到一个钟头了!
【00:23:51】
那鲜红的数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子时一到,那顶邪门的纸轿子,那帮吹丧乐的纸人,就得来抬我了!把我弄去游街,完成那个狗屁的覆盖租界的大阵!然后呢?然后我会怎么样?变成纸人?被抽干?还是直接成了哪个邪神的点心?
操!我不能坐这儿等死!
得干点什么!哪怕屁用没有,也比干等着强!
可我能干什么?工部局的路堵死了,杜席珍是笑面虎,孙老爷子没了,岑无咎……我他妈现在看见他都腿软!
对了!呼吸!
我猛地想起之前那个念头——那个多出来的、第1374个呼吸!
这整条街,连猫带狗算上,明明只有1373个活物心跳,可呼吸声却多了一个!这多出来的一个,绝对不是人!甚至可能不是活物!
找到它!说不定是关键!说不定是系统的漏洞?或者是纸匠的什么把柄?孙老爷子没说出来的“怕”字,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现在这局面,死马当活马医吧!有点事做,总比吓疯了强!
找出那个多出来的第1374个呼吸!就在子时之前!
这呼吸声比心跳慢,不好定位。而且现在深更半夜,我总不能挨家挨户把耳朵贴人家门缝上去听吧?被当成采花贼或者疯子,一棍子闷倒算轻的。再说了,那多出来的玩意儿是啥我都不知道,万一我找过去,正撞枪口上呢?
没时间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得把呼吸和心跳分开来感知。系统给的这个“听心跳”的破能力,这会儿得用上。
我屏住自己的呼吸,闭上眼睛,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
咚…咚…咚…咚…
微弱但清晰的心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无数面小鼓在敲。1373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是活物的基础。
然后,在这心跳的底噪之上,是更轻微、更绵长的——呼吸声。
嘶……哈……嘶……哈……
有的平稳,有的鼾声如雷,有的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大部分呼吸的节奏都和其主人的心跳相匹配。
但我需要找的是那个“多出来”的!那个没有心跳源,或者节奏对不上的!
我维持着闭气,仔细分辨。
太难了。声音太杂,干扰太多。心跳声像明确的坐标点,呼吸声却像模糊的背景音,混在一起,难以剥离。
这样不行!必须靠近声源,逐一听过去,用最笨的办法筛!
我睁开眼,眼神发了狠。妈的,拼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铺子后门,再次溜到街上。夜风更冷了,吹得我汗毛倒竖。我拖着崴了的脚,像个幽灵一样,沿着街边阴影移动。
第一家,是个大杂院,里面住了七八户人家。我蹲在墙根底下,屏住呼吸,仔细听。
心跳,七八个。呼吸,也对得上数。没有多余的。
下一家,是个小门小户,里面就老两口,鼾声挺响。心跳两个,呼吸两个。
再下一家,是个关了门的杂货铺,老板睡在阁楼。心跳一个,呼吸一个。
我就这么一家一家地听过去,像个变态偷窥狂。脚踝疼得厉害,额头上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心里又急又怕,生怕哪个窗户突然打开,一盆洗脚水泼下来,或者更糟,巡捕发现我。
更怕的是,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连续听了十几户,毫无所获。所有的呼吸都和心跳匹配得上。那个“多出来”的,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难道是我之前听错了?还是那玩意儿会移动?或者……它只在特定时候才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倒计时像催命符。
【00:17:08】
我心急如焚。
就在经过一个死胡同口的时候,我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个胡同是条死路,最里面就一户人家,早就搬走了,房子荒废了好久,门上都结蜘蛛网了。
可是……我好像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从那个废弃的屋子里传来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废弃的屋子怎么会有呼吸声?野猫?野狗?
我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咚…咚… 没有心跳声。
但是……嘶……哈……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奇怪的、湿漉漉的滞涩感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从那破门的缝隙里飘出来。
就是这个!
多出来的呼吸!没有心跳对应的呼吸!
我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找到了!真他妈有!
是啥?鬼?纸人?还是什么别的邪门玩意儿?
去不去看?
我他妈敢去看吗?!
倒计时还在跳!【00:15:39】
不去看看,我可能就再也没机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了!孙老爷子用命换来的线索可能就断了!
去他妈的!豁出去了!
我咬紧后槽牙,从怀里掏出那把徐伯的裁纸刀,紧紧攥在手里,刀尖冰凉,多少给了点底气。然后踮着脚,忍着脚疼,一步一步地挪向那扇破败的木门。
越靠近,那湿漉漉的、缓慢的呼吸声就越清晰。
嘶……哈……嘶……哈……
像是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又像是躺在水里呼吸。
门虚掩着,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我用手轻轻推开门。
吱呀——
老旧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心脏都快停跳了,僵在原地半天,确定里面没动静,才敢继续往里摸。
月光勉强从破窗户照进来一点,勾勒出屋里大致的轮廓。空荡荡的,地上堆着些破烂家具和杂物,盖着厚厚的灰尘。
那呼吸声……就在屋子最里面的角落!
我握紧刀,一步步挪过去。
角落里堆着一堆破麻袋和稻草,那诡异的呼吸声就是从麻袋下面传出来的!
嘶……哈……嘶……哈……
我深吸一口气,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最上面那个脏得看不出本色的麻袋——
下面露出来的东西,让我瞳孔猛地一缩,差点叫出声!
那不是人,也不是动物!
那竟然是一个……纸人!
一个做工粗糙、脸上红红白白颜料都晕开了的童男纸人!就是出殡时烧的那种!
它斜靠在墙角,胸口的位置,竟然在一起一伏!随着那湿漉漉的呼吸声,微微鼓动!
纸人……在呼吸?!
我头皮瞬间炸开!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纸人怎么会呼吸?!
那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带着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粘稠的滞涩感。我甚至能看到它纸糊的胸口每一次起伏,都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的窸窣声。
它的脸上,那用毛笔画上去的、呆滞的笑容,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诡异和恐怖。
多出来的第1374个呼吸……就是这个纸人?!
系统漏洞?纸匠的把柄?孙老爷子没说完的“怕”字,难道是指纸匠怕被人发现这些会呼吸的纸人?
一瞬间,好多线索好像能串起来了!为什么心跳和呼吸对不上数!因为这些纸人,它们没有心跳,但它们会呼吸!它们被赋予了某种“活”的特性!
那这条街上,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纸人?混在活人中间?
我盯着这个不断起伏的纸人胸口,一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毁了它!看看会怎么样!
我举起了手里的裁纸刀,对准了那起伏的纸胸口,心跳得快要爆炸!
就在刀尖即将刺下去的瞬间——
那纸人呆滞的、画出来的眼睛,猛地转动了一下,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操!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刀差点脱手!
紧接着,那纸人的嘴巴,那用红颜料画出来的、向上弯曲的嘴角,猛地张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一个极其尖锐、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嘶鸣从那个黑洞里爆发出来!
“咿——呀——!!!”
这声音像是指甲刮过玻璃,又像是夜猫子被掐住了脖子的惨叫,瞬间刺破夜空!
几乎在这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
整条街,那些原本平稳匹配着的心跳和呼吸,猛地乱了套!
咚咚咚咚!好多心跳骤然加速!像是被从睡梦中惊醒!
紧接着,好几户人家的灯,啪嗒啪嗒地亮了起来!
骂声、咳嗽声、小孩的哭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操!什么声?!”
“妈的谁啊!大半夜号丧呢!”
“吓死老子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跑!
我再也顾不上那个嘶鸣的纸人,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往外冲!脚踝疼得我龇牙咧嘴,但也顾不上了!
冲出破屋子,跑到街上,好几户人家的窗户都探出了脑袋,睡眼惺忪地骂骂咧咧。
“刚什么动静?”
“好像是从那废屋里传出来的!”
“是不是闹鬼啊?”
有人看到了狂奔的我,指着我喊:“那有人!谁啊!站住!”
我哪敢站住,拼了命地往铺子方向跑,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闯大祸了!我不仅没找到对付纸匠的办法,反而打草惊蛇,把那个诡异的纸人给惊动了!它那一声嚎,把半条街的人都吵醒了!
这下彻底完了!巡捕马上就得来!
我像条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窜回铺子,再次死死闩上门,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得像条破风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外面街上已经传来了喧哗声和更多的脚步声。
那个纸人……它到底是什么?它那声嚎叫是警报吗?是在呼叫同伴?还是通知它的主人?
纸匠……怕被人发现这些会呼吸的纸人?
孙老爷子,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可我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他妈把自己彻底暴露了!
倒计时还在无情地走着。
【00:07:11】
子时将至。
远处,那熟悉的、诡异阴森的喜乐丧曲,隐隐约约地,又飘了过来。
这一次,声音越来越近。
它们来了。
来接我了。
我坐在地上,看着那扇薄薄的门板,听着外面逐渐清晰的乐声和纸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