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陌生的海岸线前行,脚下是粗糙的黄沙,耳边是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与规律的海浪声。脱离了迷失海域那令人压抑的死寂环境,重返正常天地,连呼吸都感觉顺畅了许多。
周一仙伸着懒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嘴里嘟囔着:“总算是活着出来了,这辈子再也不去那种鬼地方了……”
玄诚子则神色凝重,一边走一边感应着周围的气息,似乎在确认方位,同时也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毕竟,他们离开大陆已久,此地又临近迷失海域,难保不会有其他修士或妖族盘踞。
苏小婉默默跟在云逸身后,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枚白色海螺,神情间带着一丝完成使命后的释然,以及对未来的茫然。龙族祖地的变故、先祖的悲壮、祖龙龙珠的重光……这一切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
唯有云逸,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扛着扫帚,步履悠闲,仿佛只是出门遛了个弯。他袖子里那几份魔渊“特产”随着他的步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前辈,我们似乎偏离了来时那个废弃港口的方向。”玄诚子感应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迷失海域外的空间定位本就困难,加上出来时的空间通道并非原路返回,出现偏差也很正常。
“无妨。”云逸头也不回,“条条大路通青云,走哪边都一样。”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前方的海岸地貌,这里并非沙滩,而是一片逐渐抬升的、布满了黑色礁石的崎岖海岸。礁石历经千万年海浪冲刷,形态嶙峋古怪,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深绿色海藻。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海湾。海湾入口狭窄,两侧是陡峭的崖壁,湾内风平浪静,与外面波涛汹涌的海面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吸引几人目光的,并非这处天然避风港,而是海湾最内侧,靠近崖壁的地方。
那里,赫然矗立着……一座庙。
一座极其古老、破败的石庙。
石庙不大,通体由一种灰白色的、饱经风霜的岩石垒成,风格粗犷古朴,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与中洲大陆上常见的庙宇形制截然不同。庙宇的屋顶已经坍塌了小半,墙壁上布满了裂缝,爬满了各种藤蔓和苔藓,显得荒凉而寂寥。
但奇怪的是,在这人迹罕至、海浪日夜侵蚀的海湾内,这座石庙虽然破败,整体结构却依然稳固,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守护着它。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石庙那仅存的、半敞开的石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歪斜的、同样古老的石匾。石匾上,刻着三个早已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辨认出大致轮廓的古字——
镇……海……庙……
“镇海庙?”玄诚子眉头微蹙,搜索着记忆,“似乎在哪本极其古老的海外志异中见过这个名字……传闻是上古时期,巡海夜叉一族祭祀海神、镇压海眼的庙宇。只是这一族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没想到此地竟还残留着一座。”
“巡海夜叉?”周一仙缩了缩脖子,“听着就不像什么善茬,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苏小婉也感受到那石庙中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水汽与淡淡威压的古老气息,不由握紧了海螺。
云逸却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那个“镇”字上,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镇海……有意思。”他扛着扫帚,改变方向,径直朝着那座破败的石庙走去。
“前辈?”玄诚子一愣,连忙跟上,“此地气息古老,恐有未知风险,我们还是……”
“风险?”云逸脚步不停,“老朋友家里串个门,能有什么风险。”
老朋友?
玄诚子三人面面相觑,前辈还认识巡海夜叉?
带着满腹疑惑,三人紧随云逸,走进了那半敞开的庙门。
庙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残破。地面积满了灰尘和鸟粪,角落里结着蛛网。正中央,供奉着一尊早已看不清面容、布满裂痕的石质神像,神像身形高大,肌肉虬结,手持一柄断裂的石叉,依稀能看出几分巡海夜叉的威武模样。只是神像早已失去灵性,沦为凡石。
庙宇两侧,还有一些倾倒的石碑和破损的祭祀器皿,都蒙着厚厚的尘埃。
一切都显示,这里早已被遗忘了无尽的岁月。
然而,云逸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表象上停留。他直接走到了那尊破损的神像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伸出空着的左手,屈指,在神像那断裂的石叉上,轻轻……弹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破庙中回荡。
玄诚子三人不明所以。
但就在第三声敲击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个破庙,猛地一震!
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空间层面、法则层面的震颤!
庙内积攒了万古的尘埃,在这一震之下,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拂过,瞬间变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那些蛛网、鸟粪也消失无踪。
紧接着,那尊破损的、失去灵性的石质神像,双眼的位置,骤然亮起了两团幽幽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蓝光!
一股浩瀚、古老、带着无尽水元之力与威严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缓缓苏醒!这股气息,远超化神,甚至比之前那魔祖残魂,更加深沉、更加磅礴!
“何……人……惊扰……本座……沉眠……”
一个低沉、缓慢,仿佛带着万钧水压的声音,自神像内部隆隆响起,震得整个庙宇嗡嗡作响。
玄诚子脸色剧变,瞬间将法力提升到极致,护在苏小婉和周一仙身前,心中骇然:“这气息……是上古水神残魂?!这根本不是巡海夜叉的庙宇!”
周一仙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苏小婉也感到一股源自生命层次的巨大压迫,手中的白色海螺自主散发出光芒抗衡。
唯有云逸,面对这苏醒的古老存在,依旧神色如常,甚至还掏了掏耳朵。
“老邻居,睡糊涂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云逸的语气带着一丝熟稔。
那神像眼中的蓝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似乎是在辨认。片刻之后,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是……是您?!您……您怎么出来了?!不对……您的气息……为何如此……微弱?”
“出来溜达溜达,顺便帮人处理点家务事。”云逸随意地说道,然后用扫帚指了指外面,“路过你家门口,看你还在睡,就进来打个招呼。怎么样,这边‘治安’还行吧?没出什么乱子?”
那神像(或者说寄居其中的古老存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云逸的话,也似乎在感应外界的情况。
“归墟……裂缝的波动……减弱了?龙族祖地那边的魔气……也在消散?”古老存在的声音带着震惊,“是您……出手了?”
“顺手而为。”云逸摆了摆手,“总不能看着老对头留下的烂摊子一直摆在那儿。”
“原来如此……怪不得……”古老存在恍然,随即语气变得复杂,“您还是如当年一般……只是,您如今的状态……”
“退休了,清闲点好。”云逸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庙宇四周,“你呢?一直在这镇着?”
“职责所在,不敢擅离。”古老存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当年一战,吾等伤的伤,沉的沉,散的散……能维持此地封印不破,已属不易。”
云逸点了点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庙宇的地基,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底下那东西,还老实吗?”
“被‘定海针’镇着,翻不起大浪。只是近年来,似有异动,恐与天地灵机变化有关……”古老存在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
“嗯,感觉到了。”云逸点了点头,“回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加固一下。毕竟也算是老相识了,关久了,偶尔也得检查一下‘牢房’设施。”
两人的对话,听得玄诚子三人云里雾里,却又心惊肉跳。
他们隐约听出,这座看似破败的“镇海庙”,底下似乎封印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而这位苏醒的古老存在,是这里的看守者!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云逸前辈似乎与这位看守者,以及被封印的存在,都是“老相识”?!
这位前辈……到底活了多久?到底是什么来历?!
“您……要插手此事?”古老存在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又有一丝顾虑。
“看情况吧。”云逸不置可否,“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你继续睡你的,有事我会叫你。”
说着,他再次屈指,在石叉上轻轻一弹。
咚!
一声轻响,那神像眼中的蓝光迅速黯淡下去,那股浩瀚古老的威压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收敛无踪。庙宇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破败与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那干净得异常的地面,证明着刚才确实发生了什么。
云逸扛起扫帚,转身朝庙外走去。
“走了,老邻居,下次再来看你。”
玄诚子三人如梦初醒,连忙跟上。走出庙门,回头望去,那座石庙依旧静静地矗立在荒凉的海湾内,与来时别无二致。
“前……前辈……”玄诚子声音干涩,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位是?”
“一个负责看水库的老朋友。”云逸随口答道,“下面关着个不太安分的家伙,当年闹得有点凶,就被关起来了。”
看水库的老朋友?关着不太安分的家伙?
玄诚子嘴角抽搐,他几乎可以肯定,能被如此古老存在看守的“家伙”,绝对是足以掀起灭世浩劫的恐怖存在!而在前辈口中,却如此轻描淡写……
他忽然想起云逸之前说过的那句“条条大路通青云”,以及那看似随意选择的路径……难道,前辈是故意来到这里的?就是为了看看这位“老朋友”和下面的“邻居”?
细思极恐!
玄诚子不敢再问,只觉得这位云逸前辈的身上,笼罩的迷雾越来越浓,其根脚之深,恐怕远超他最大胆的想象。
苏小婉和周一仙也是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这次魔渊之行,不仅解决了龙族祖地的危机,似乎还意外触碰到了某些更加古老、更加隐秘的冰山一角。
云逸却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寻常的访友,扛着扫帚,继续沿着海岸线前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阳光透过渐散的云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只是那影子的轮廓,在某一瞬间,似乎与这古老的海岸、与那破败的庙宇、与那无尽的沧海,融为了一体,仿佛他本就属于这片天地最初始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