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一日游,轻松得如同郊外踏青。云逸扛着扫帚,领着神情恍惚的玄诚子三人,以及那头依旧慢悠悠嚼着路边紫色苔藓的毛驴,走出了那片瘴气弥漫的山谷。身后,是彻底沉寂、再无半点生息的幽魂教分坛。
那些被救的凡人早已四散逃入山林,想必用不了多久,幽魂教分坛被神秘高人随手覆灭的消息,就会伴随着“糖豆换神器”的传说,在这片混乱之地掀起新的波澜。
云逸对此浑不在意,他摸了摸肚子,嘀咕道:“光顾着打扫卫生,都错过饭点了。老周,附近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周一仙还沉浸在“跟着大佬刷副本”的梦幻感中,闻言一个激灵,连忙掏出他那宝贝罗盘,装模作样地测算了一番,然后指着东南方向:“前辈,据此三十里外,有一处‘清风集’,是附近修士和凡人混杂交易之所,应该有酒肆茶馆。”
“行,就去那儿。”云逸翻身上驴,一拉缰绳,毛驴调转方向,迈着蹄子朝东南而去。
清风集坐落在一处山坳平地上,规模比黑岩城小得多,更像是一个大型的村落集市。以竹木搭建的简陋房屋错落分布,街道上人来人往,多是些低阶修士、猎户和行商,气氛比黑岩城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烟火味。
云逸这骑驴扛扫帚的造型,依旧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但或许是此地消息闭塞,又或许是云逸气息收敛得完美,并未引起太大骚动。
一行人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露天茶摊坐下。茶摊老板是个炼气期的老者,手脚麻利地端上粗茶和几样简单的点心。
云逸喝着寡淡的茶水,吃着硬邦邦的粗面饼,倒是颇为满足。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几个修士的议论声传了过来。
那桌共有四人,三男一女,穿着统一的青色劲装,袖口绣着一柄小剑标志,似乎是某个小门派的弟子。修为最高的是一名面容沉稳的青年,约莫筑基中期,另外两男一女都是筑基初期。他们此刻正围坐在一起,愁眉不展。
“大师兄,这可如何是好?师尊闭关前将‘青元剑诀’的后续功法交予我们参悟,可这第三层的运功路线,与前面两层截然不同,灵力运转至‘风池穴’时,总是滞涩难通,强行冲击,便觉神魂刺痛,已有两位师弟因此受了内伤。”那名容貌清秀的女弟子忧心忡忡地说道。
被称为大师兄的沉稳青年叹了口气:“师尊言道,此乃青元剑诀的关键瓶颈,若能突破,剑罡自生,威力倍增。可这运功路线实在凶险,古籍记载也语焉不详,我等参悟数月,依旧不得其法。”
另一名矮胖弟子挠头道:“会不会是我们理解错了?‘气走奇经,意守祖窍’……这祖窍指的是眉心识海,可灵力若强行冲击此处,稍有不慎便是识海崩溃的下场啊!”
“可若不按此法,剑罡便无法凝聚……”最后一名瘦高弟子也是一脸苦恼。
几人议论纷纷,显然被这功法瓶颈困扰许久,却又无人可以请教,只能自己摸索,风险极大。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云逸几人耳中。
玄诚子微微摇头,低声道:“青元剑诀?似乎是‘青木门’的镇派功法。此功法前期进境尚可,但据说到了金丹期便隐患重重,极易走火入魔,看来这瓶颈确实存在。”
周一仙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专心对付着桌上的点心。
苏小婉倒是听得认真,她虽不修剑道,但修行之理相通,也觉得那“气走奇经,意守祖窍”的说法颇为凶险。
云逸喝完最后一口茶,将粗面饼的碎屑拍掉,忽然扭头对着那桌青木门弟子说道:“喂,你们几个。”
那四名弟子一愣,疑惑地看向云逸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者。
“前辈……是在叫我们?”大师兄起身,拱手问道,态度还算客气。
“嗯。”云逸点了点头,用扫帚杆指了指他们,“你们刚才讨论的那个什么青元剑诀,练法错了。”
四名弟子闻言,皆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那矮胖弟子更是忍不住道:“老人家,你懂我们青木门的镇派功法?我们师尊钻研此道上百年,难道还不如你?”
也难怪他们不信,云逸身上毫无灵力波动,打扮又如此怪异,实在不像什么高人。
云逸也不生气,咬了一口硬邦邦的粗面饼,含糊不清地道:“不是懂不懂的问题。是你们这功法本身,漏洞太多,跟个破筛子似的。”
“你!”那瘦高弟子脾气较急,闻言就要发作,被大师兄用眼神制止。
大师兄沉声道:“前辈何出此言?我青木门青元剑诀传承数百年,虽非顶尖,却也自有其玄妙。”
“玄妙?”云逸嗤笑一声,“把走火入魔的隐患当成玄妙?你们那创派祖师,要么是自己也没搞明白,要么就是故意留一手坑后人。”
他放下面饼,拍了拍手,继续道:“就拿你们卡住的第三层来说。‘气走奇经,意守祖窍’,听起来是让你们将灵力引入奇经八脉,同时意念守住眉心祖窍,对吧?”
四名弟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们困惑的地方。
“错啦!”云逸拿起桌上的筷子,沾了点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画了起来,“灵力走奇经没错,但‘意守祖窍’不是让你们用蛮力去冲击识海。这个‘守’,是‘观照’,是‘感应’,是让你们的心神如同镜子一样,映照出灵力在奇经八脉中流动时,自然而然牵引出的那一丝‘先天祖气’。”
他一边说,一边在桌上画出了几条歪歪扭扭的线条,代表奇经八脉,又在一个位置点了一下,代表祖窍。
“你们把‘守’理解成了‘堵’和‘冲’,就像是想用脑袋去撞开一扇门,结果门没撞开,自己先头破血流了。正确的做法,是灵力在经脉中按照特定频率震荡,如同敲门,而意念则在祖窍处静静等待,感应那扇门后自然而然逸散出来的‘气’。”
云逸说得通俗易懂,甚至有些粗俗,但听在那四名弟子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们苦苦思索数月而不得解的关窍,被这老者三言两语,用如此形象的方式点破了!
是啊!“意守”并非强行冲击,而是静心感应!他们一直试图用灵力去轰击祖窍,难怪会神魂刺痛!原来是要通过灵力在奇经八脉中的特定运转,去“勾引”出那一丝隐藏的先天祖气!
大师兄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芒,他连忙躬身到底,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晚辈明白了!是晚辈等愚钝,误解了祖师真意!”
另外三名弟子也反应过来,纷纷起身,对着云逸恭敬行礼,脸上充满了感激和羞愧。刚才出言不逊的矮胖和瘦高弟子,更是满脸通红。
云逸摆了摆手,继续啃他的粗面饼:“明白就行。不过你们这功法,问题不止这一处。后面凝聚剑罡的法子也有问题,太过刚猛,不懂得刚柔并济,练到金丹期,剑气容易反伤自身经脉。还有那个什么‘青木回春’的疗伤法门,效率太低,纯粹浪费灵力……”
他一边吃,一边随口点评,将青元剑诀从筑基到金丹的几个关键瓶颈和隐患,一一指出,并给出了更加简洁高效,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解决思路。
那四名青木门弟子听得如痴如醉,时而恍然大悟,时而冷汗涔涔。云逸指出的问题,有些是他们已经隐约感觉到却说不清楚的,有些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盲区!尤其是听到后面金丹期的隐患,更是后怕不已。
这老者,竟然对他们门派的镇派功法了如指掌?不,不仅仅是了解,他简直像是在俯瞰这套功法,随手就能指出其中的谬误和更优的路径!
他到底是什么人?!
玄诚子和苏小婉也听得暗自心惊。玄诚子自问见识不算浅薄,但也绝无法如此透彻地剖析一门传承数百年的功法。苏小婉则是对师兄的博学与洞察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周一仙更是两眼放光,觉得这大腿抱得实在太值了!
等到云逸将最后一口粗面饼咽下,拍了拍手,那四名青木门弟子已经彻底心悦诚服,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无比的敬畏。
“前辈……不,大师!”大师兄激动得语无伦次,“您对我青木门恩同再造!请受我等一拜!”
四人再次深深鞠躬。
云逸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扛起扫帚:“行了,一点小问题而已。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被前人的框框套住了。走了。”
他招呼一声,苏小婉几人连忙跟上。
那四名青木门弟子恭敬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云逸骑着毛驴晃晃悠悠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大师兄……我们是不是遇到游戏人间的老神仙了?”那女弟子喃喃道。
大师兄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今日之事,关乎宗门传承,绝不可外传!这位前辈的指点,我等需细细揣摩,或许……是我青木门崛起之机!”
云逸自然不知道他随口的几句点评,会给一个小门派带来怎样的变化。他骑着毛驴,剔着牙,还在回味那粗面饼的滋味。
“嗯,虽然硬了点,但麦香味挺足。”
对于点破别人功法漏洞这种事,在他看来,就跟指出邻居家水管漏水一样,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值一提。
毕竟,在他这双看透了万古本源的眼睛里,世间大部分功法,都跟打满了补丁的破衣服差不多,漏洞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