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的吐血事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外门实习生群体中荡开了层层涟漪。虽然具体缘由众说纷纭,但洛璃的不好惹已成为共识。这使得本就压抑的竞争氛围,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无形的壁垒。
然而,资源的有限性与渴望进步的迫切性之间的矛盾,并不会因个别人的威慑而消弭。当直接的冲突与隐秘的算计都似乎行不通时,一种新的、基于“秩序”的争夺方式,开始悄然萌芽。而这萌芽的土壤,便是实习生们每日清扫区域的划分问题。
云逸或者阿土并未明确规定每个人的固定清扫范围,只是划定了外门弟子居住区到后山入口这一整片公共区域为实习区。起初,大家尚能保持表面客气,各自寻一处开始劳作,井水不犯河水。但随着时间推移,一些“风水宝地”逐渐凸显出来。
比如,靠近后山入口的那段青石阶,虽然台阶清扫起来更费劲,但那里溢出的后山道韵明显更为浓郁,偶尔甚至能听到深处传来的模糊道音。
又比如,那片古老的竹林边缘,不仅环境清幽,竹叶沙沙声似乎暗合某种韵律,有助于宁心静气。
再比如,连接着一条小型灵溪的木栈道,水汽氤氲,灵气活跃,对于修炼水属性功法的修士颇有裨益。
这些区域,自然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优选”。起初还能依靠默契轮流占据,但当有人开始尝试长期“霸占”时,矛盾便产生了。
这一日,清晨的露水还未干透。中洲皇朝的二皇子,轩辕毅的二哥,轩辕弘,便早早来到了靠近后山入口的青石阶前。他昨日便在此处清扫,感觉收获颇大,今日打算继续巩固。
然而,他刚到地方,便看到北冥玄宫的那位冷若冰霜的圣女,已经手持扫帚,站在了台阶的最高处,正慢条斯理地开始清扫。
轩辕弘眉头一皱,上前几步,沉声道:“冰璇圣女,此处区域,昨日似乎是我在清扫。”
北冥玄宫圣女,名为冰璇,闻言抬起冰蓝色的眼眸,淡淡地瞥了轩辕弘一眼,声音如同万年寒冰:“此地写你名字了?”
轩辕弘一滞,强压着火气道:“虽未署名,但总有个先来后到。昨日我扫此处,今日理应……”
“先来后到?”冰璇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二皇子莫非还以为这里是中洲皇朝,凡事都要讲个规矩体统?此地乃青云宗,机缘各凭本事。我今日来得早,此地自然归我清扫。你若想扫,明日请更早。”
她的话语冰冷而直接,带着北冥玄宫一贯的强势与漠然。在她看来,这种口头的“先来后到”毫无约束力,实力和行动才是硬道理。她感知到此地对修行有益,自然要占据最好的位置。
“你!”轩辕弘身为中洲皇子,何曾受过这等抢白,尤其还是被一个女子如此轻视,顿时面现怒容,“强词夺理!若无规矩,岂非乱了套?人人都如你这般抢占,与凡俗市井泼皮何异?”
“泼皮?”冰璇眼神一寒,周身温度骤降,脚下的青石阶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霜,“二皇子是打算与我论道,还是想动手?别忘了此地的规矩——不可喧哗争斗。”
她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警告。玄玑的前车之鉴犹在,谁也不敢轻易逾越云逸立下的底线。
轩辕弘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敢真的动手。对方修为不弱于他,背后势力更是与中洲皇朝同级别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在此地动手的后果。可若就此退让,心中这口恶气难平,更重要的是,开了这个头,日后岂不是谁都能来抢他的“地盘”?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愈发紧张之际,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二哥,冰璇圣女,何事争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轩辕毅不知何时已来到附近,他手中拿着扫帚,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缓步走来。他并未刻意释放气息,但那股历经后山核心区域熏陶而养成的沉静气度,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几分。
“七弟!”轩辕弘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将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末了愤愤道:“她分明是强占!若都如此,这实习区岂不成了弱肉强食之地?”
冰璇冷哼一声,并未反驳,只是看着轩辕毅,想看看这位最早跟随在云逸身边的“前辈”如何处理。
轩辕毅听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似乎对此类情况早有预料。他看了看一脸怒气的二哥,又看了看神色冰冷的冰璇,微微一笑。
“二哥所言,不无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他先肯定了轩辕弘的说法,让后者脸色稍霁。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然而,冰璇圣女所言,亦有其考量。机缘面前,人人争先,亦是常情。”
这话听起来像是和稀泥,让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轩辕毅却不急,他走到青石阶旁,目光扫过这片区域,以及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其他实习生,缓缓道:“此地非是皇朝,亦非玄宫。云逸前辈立下实习之规,是望我等在此磨砺心性,体悟大道,而非争强斗胜,抢占一时之地利。”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回忆什么:“我曾在前辈身边聆听教诲,虽未得真传,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在此地,最大的规矩,便是‘专注本职,顺其自然’。执着于外物,争夺地域,已然落了下乘,背离了前辈的初衷。”
这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众人心头。是啊,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接近云逸,感悟那无上机缘的,如今却为了清扫区域的好坏争执不休,岂不是本末倒置?
但道理谁都懂,可真正面对可能存在的机缘差异时,又有几人能完全放下?
轩辕弘忍不住道:“七弟,道理我明白。可此地确有差异,难道就任由无序抢占?长此以往,必生更多事端!”
冰璇也冷声道:“若人人谦让,岂不是让懒散懈怠者占了便宜?努力争先,何错之有?”
轩辕毅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等着他们这句话。他抬起手,手中那柄普通的扫帚轻轻点地。
“故而,需立一小规,非为限制,而为护持。护持我等能安心扫地,不为外物所扰之心境。”
他目光扫视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我提议,便依世俗间最朴素之理——‘先来后到’。”
“哦?”冰璇挑眉,“如何个‘先来后到’法?若我每日皆最早来此,此地岂不永为我所占?这与你二哥所言何异?”
“非也。”轩辕毅摇头,“此‘先来后到’,非指一日,亦非永久。我意,可效仿世俗律法中‘占有’与‘时效’之概念。”
他开始详细阐述自己的构想:
“首先,划定实习区内所有可清扫的子区域,如这段青石阶,那片竹林,那条栈道等,共计一十八处。”
“其次,确立‘首次占有’原则。即,若无人在清扫,任何实习生皆可选择一处区域开始清扫。一旦开始,便视为暂时‘占有’该区域,直至今日清扫任务完成。”
“第三,引入‘轮换’机制。为避免有人长期独占优渥区域,规定同一人不可连续三日清扫同一区域。若想再次清扫,需间隔两日以上。”
“第四,设立‘默认放弃’规则。若规定清扫时间内(如辰时至午时),某区域无人开始清扫,则视为该区域今日‘无主’,后来者可自由选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轩辕毅目光变得严肃,“此规一旦确立,便需共同遵守。若有争议,可寻阿土前辈或我初步裁定。若有无故违背者……虽无明罚,但想来,一个连此等小规都不愿遵守之人,其心性也难入云逸前辈之眼,那‘优先录用’之机,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不守规矩,就等于自动放弃了那份渺茫却珍贵的希望。
这一套规则,听起来简单,却融合了“占有权”、“时效性”、“公平轮换”以及“违约隐性代价”等多个层面,俨然一套微缩版的世俗律法体系,被轩辕毅巧妙地应用到了扫地区域的分配上。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实习生们都在消化着这套“先来后到律”。
轩辕弘眼睛一亮,觉得此法甚好,既保障了基本的秩序和公平,又避免了无休止的争吵,甚至还暗含了对心性的考量。
冰璇眉头微蹙,她原本的优势在于行动力强,来得早。但按照这个规则,她无法长期独占最好的区域,需要轮换。这似乎限制了她。但反过来想,这也避免了其他人联合起来针对她,或者出现更恶劣的抢占行为。从长远看,似乎对所有人都有一个基本的保障。
其他实习生也各自思量。对于那些自觉实力稍逊,或者不喜争斗的人来说,这套规则无疑是个福音,他们至少有机会通过“来得早”获得暂时使用优越区域的权利。而对于实力强横者,虽然无法长期霸占,但也确保了他们能轮换享受到最好的资源,避免了内耗过度。
更重要的是,这套规则的核心精神——“遵守规矩,专注本职”,恰恰与云逸立下实习岗的深层意图隐隐相合。遵守它,本身就可能是一种“表现优异”。
“我同意。”沉默寡言的洛璃,第一个表示了支持。她紫眸扫过轩辕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对她而言,稳定的秩序远比无序的争斗更有利于她安静地体悟因果。
有了洛璃带头,再加上轩辕毅身份特殊(算是半个“前辈”),以及规则本身确实具备相当的合理性和可操作性,很快,其他实习生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冰璇看着众人,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轩辕毅,知道大势已趋。她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但也不再坚持占据青石阶,转身走向了另一片区域开始清扫。
轩辕弘见状,松了口气,对轩辕毅投去感激的目光。
轩辕毅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无异议,那便从今日起试行。区域划分,稍后我们可共同确认。现在,还请各位专注于手中扫帚。”
一场潜在的冲突,就这样被轩辕毅以一套自创的“先来后到律”消弭于无形。实习区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某种有序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多了一套众人心照不宣、共同维护的隐形规则。
远处,一棵古树的枝丫上,抱着一包蜜饯啃得正香的阿土,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含糊不清地嘀咕道:
“啧啧,这小子……有点意思。拿人间的律法来管修仙的天骄?还让他给管成了?果然跟在老板身边久了,都能染上点不正常的调调……不过,省得我操心啦,挺好挺好。”
它满意地拍了拍爪子上的糖屑,一个翻身,又消失在树冠之中。
而此刻,轩辕毅已经开始认真清扫一段普通的石板路,神情专注,仿佛刚才制定规则的不是他。只有他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明悟,显示着此次事件对他的触动。
“法理,秩序……或许,这也是一种‘道’的体现。守护规则,便是守护一方安宁。云逸前辈守护的是这片天地的根本规则,而我……或许可以从守护这方寸之地的微小秩序开始。”
他手中的扫帚,划过地面的轨迹,似乎更加沉稳,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