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道人的归来,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已然波澜壮阔的青云宗内,并未掀起太大涟漪。一位离宗百年的元婴修士,在如今人才济济的宗门内,虽算得上中坚力量,却也不再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他被安排回了原属的“翠微峰”,峰主正是他当年的师尊,如今已是元婴后期的清岚长老。师徒重逢,自是一番感慨。清岚长老见弟子在外漂泊百年,道心未堕,反而修为有所精进,亦是老怀大慰,当即便将他重新录入峰内,并为其弟子安排了合适的职司与洞府。
青松道人很快适应了宗门的新节奏。充沛的灵气,完善的福利,高深的传承,以及那种蓬勃向上、充满希望的氛围,都让他如鱼得水,甚至感觉那停滞多年的修为瓶颈,都有了松动的迹象。他带来的那名少年弟子,更是如饥似渴地投入到修行之中,进步神速。
然而,随着对宗门现状了解的深入,一个名字,开始反复出现在青松道人的耳边,伴随着各种光怪陆离、近乎神话的传说。
云逸师叔祖。
起初,青松道人只当是宗门为了凝聚人心、提升声望而刻意塑造的一位象征性人物。毕竟,一位实力通玄、却深居简出、不理俗务的大能,最适合充当宗门的“定海神针”和精神图腾。
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从一些资深的金丹执事、甚至元婴长老的闲谈中,听到了更多关于这位师叔祖的零碎信息。
“听说百年前,海外仙岛联盟和东海龙宫曾爆发冲突,波及甚广,后来不知怎地就平息了,据传就与师叔祖有关……”
“何止!我有个远房表兄在天机阁当差,他说曾亲眼见过上界仙光降临,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强行驱散!时间地点,恰好就在师叔祖回宗前后!”
“还有还有,你们发现没有?自师叔祖回宗后,咱们后山那口灵泉,水质越来越好,连带着整个宗门的灵气都仿佛‘活’了过来!”
“不止呢!藏经阁里好些以前晦涩难懂的功法,现在参悟起来都容易了不少,仿佛有高人重新梳理注解过一般,可谁也没见师叔祖去过藏经阁啊!”
“我师尊说,他百年前卡在金丹巅峰,本以为大道无望,谁知师叔祖回宗后,他某日打坐,福至心灵,竟一举突破了元婴!他说那感觉,就像是……像是有人随手拨开了挡在他道途前的迷雾……”
这些传闻,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却又无法证实,更添神秘。青松道人越听越是心惊。如果这些传闻有百分之一是真的,那这位云逸师叔祖的实力与手段,恐怕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开始对后山那片区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与敬畏。
这一日,青松道人接取了一个宗门任务,需要去后山外围的“百草园”采集几种特定的灵植。百草园位于后山边缘,算是距离云逸师叔祖清修小院最近的一处公开区域。
踏入百草园,浓郁的草木清香与精纯的木灵之气扑面而来。园内阡陌纵横,划分出无数区域,栽种着成千上万种灵植,许多都是青松道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有品种。负责照料灵植的弟子穿梭其间,手法娴熟,显然都受过极好的培养。
青松道人按照任务指引,寻找着所需的“七星伴月草”。这种灵草对环境要求极高,通常生长在灵气纯净、且受星月光辉常年滋养之地。
他寻至园中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小片区域被淡淡的星光笼罩,与周围环境迥异。就在那片星辉之下,几株叶片呈现七星斑点、中央托着一轮弯月状银斑的灵草,正舒展着枝叶,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正是七星伴月草!而且看其年份和品相,远超任务要求!
青松道人大喜,正要上前采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这片奇异区域角落处,一个正在忙碌的小小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道童,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道袍,袖子挽了好几圈,正拿着一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锄头,吭哧吭哧地……锄地?
他锄地的动作很是笨拙,与其说在锄地,不如说是在跟泥土较劲,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满是汗珠。而他锄的那一小块地,更是奇怪,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与周围生机勃勃的灵植形成了鲜明对比。
更让青松道人诧异的是,这小道童身上,竟然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凡人孩童!
一个凡人孩童,怎么会出现在宗门重地百草园?还在……锄一块什么都没有的地?
青松道人心中疑惑,出于谨慎,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不远处观察。
只见那小道童锄了几下,似乎累了,拄着锄头喘了口气,抬起脏兮兮的小手擦了擦汗,望着那块光秃秃的地,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嘀咕道:“唉,怎么还不发芽呢?师叔祖说浇水就行了,我都浇了三个月了……”
他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
师叔祖?青松道人心中一动,难道……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管理百草园的金丹执事匆匆走来,看到那小道童,脸上立刻堆满了和蔼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快步上前:“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跑这儿来折腾这块‘息壤’了?快歇歇,这种粗活让师兄们来干就行!”
那小道童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师叔祖说了,这‘希望之种’必须由我亲手照料,不能假手他人。”
息壤?希望之种?青松道人听得云里雾里。
那金丹执事似乎对“师叔祖”的话不敢有丝毫违背,连忙道:“是是是,师叔祖吩咐的自然要照办。不过你看你也累了,师兄这儿刚得了一瓶‘百花蜜露’,最是解乏,你先尝尝?”说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晶莹的小玉瓶。
小道童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师兄,不过师叔祖说,在种子发芽之前,我不能吃任何带有灵气的东西。”
金丹执事闻言,脸上敬佩之色更浓,也不再勉强,只是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小道童继续跟那块地较劲。
青松道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走上前去,对那金丹执事拱手道:“这位师兄有礼了,在下翠微峰青松,前来采集七星伴月草。”
那金丹执事回过神,看了青松道人一眼,认出他是近期归宗的那位元婴师兄,也客气回礼:“原来是青松师兄,请自便。”目光却依旧不时瞟向那小道童,显然对其极为重视。
青松道人一边采集灵草,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师兄,这位小童是……?”
金丹执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表情,道:“青松师兄刚回宗不久,可能不知。这位是云逸师叔祖月前从山门外带回来的,名叫‘石头’,据说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根骨……嗯,颇为奇特。师叔祖将他带回,安置在百草园,让他照料这块‘息壤’和一枚什么‘希望之种’。师叔祖还特意吩咐了,不得干涉,任其自然。”
云逸师叔祖亲自带回来的?一个根骨奇特的凡人孩童?
青松道人心中震动,再次看向那名叫“石头”的小道童,目光已然不同。能被那位神秘的师叔祖看中,亲自带回宗门,哪怕只是让他种地,也绝对是天大的机缘!难怪这金丹执事对其如此客气。
他采集完灵草,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默默观察着。
只见那小道童“石头”,休息了片刻,又拿起那个比他还大的木桶,摇摇晃晃地走到不远处的灵泉边,费力地打了小半桶水,然后一步一顿地提回来,小心翼翼地浇灌在那块光秃秃的“息壤”上。
他的动作笨拙而认真,眼神纯净,充满了期待。
说来也怪,那灵泉水浇在息壤上,瞬间便被吸收,没有一丝外溢。息壤依旧是那般模样,毫无变化。
石头也不气馁,浇完水,又拿起小锄头,继续他那看似毫无意义的“松土”工作。
日头渐高,汗水浸湿了他的小道袍,他却浑然不觉,依旧专注地重复着浇水、松土的动作。
青松道人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所触动。
在这灵气充沛、人人追求长生大道的修仙宗门里,一个毫无修为的孩童,日复一日地,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照料着一块看似毫无生机的土地,等待着一颗不知是否存在、何时会发芽的“希望之种”。
这画面,与周围那些吞吐灵气、演练神通的弟子们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理。
他想起了自己百年漂泊,苦苦追寻机缘而不得的艰辛;想起了回归宗门后,所见到的蓬勃发展与无限希望。
希望……或许,并不总是以惊天动地的形式出现。
它可能就藏在这日复一日的坚持里,藏在这看似徒劳的笨拙中,藏在一个平凡孩童那纯净而期待的眼神里。
青松道人没有再去打扰那个叫“石头”的小道童。他默默地离开了百草园,心中却仿佛被种下了一颗种子。
关于云逸师叔祖的传说,又多了一个。
而关于那个名叫“石头”、被师叔祖亲自带回、在百草园里种着一颗“希望之种”的凡人小道童的故事,也开始在青云宗的年轻弟子间悄然流传,成为了宗门新时代里,一个带着神秘色彩与温暖寓意的新传说。
没有人知道那颗种子会不会发芽,什么时候发芽。
但所有人都愿意相信,既然是由师叔祖亲手赐下,由那个纯净的孩子用心浇灌,那么,希望,终将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