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仙殿内,气氛已然降至冰点。御前演武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教学批判”,皇朝年轻一代的颜面连同背后势力的算计,都被云逸那毫不留情的点评和匪夷所思的破阵手段碾得粉碎。天衍宗弟子傅青书吐血昏迷被抬下,更是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充满屈辱的句号。
仙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舞姬也悄然退下。珍馐美酒依旧摆在案上,却无人再有心思品尝。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投向那高高在上的九龙宝座,等待着皇帝的反应,也等待着那位扛扫帚的老者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压抑的寂静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皇帝轩辕弘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遮挡了他大半面容,看不清具体神色,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低气压,却让殿内所有臣子都感到呼吸困难。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九龙玉杯的边缘轻轻摩挲着,并未看向云逸,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殿下群臣之中,一位一直闭目养神、气息如同古井深潭般的老者。
“司空爱卿。”轩辕弘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朕听闻,你近日于剑道之上,又有所悟?”
被点名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初看浑浊,细看却仿佛蕴藏着无数剑影生灭,开阖之间,竟有细微的剑鸣之音在虚空回响!
老者身着朴素的藏青色文士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看起来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儒。但在场无人敢因其外表而有丝毫轻视。只因他是皇朝三公之一的“司空”,更是皇朝剑道第一人,被誉为“剑圣”的——司空朔!其修为,早已臻至化神后期巅峰,只差一步,便可窥探那传说中的炼虚之境!
司空朔缓缓起身,对着皇帝微微躬身:“陛下谬赞,老臣愚钝,不过偶得只鳞片爪,不敢称悟。”
他的声音沙哑而平淡,却自带一股斩断一切的锋锐之意。
轩辕弘点了点头:“爱卿过谦了。今日云逸道友在此,机会难得。不如便请爱卿演练一番新悟剑道,也好让云逸道友品评一二,或许能另有收获。”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皇帝这是……要请动司空朔这尊大佛了!
司空朔,那可是皇朝的定海神针之一!其剑道修为,放眼整个大陆,也绝对是顶尖之列!皇帝让他出手,其用意再明显不过——既然年轻一代不堪一击,那便由老一辈的顶尖强者出面,无论如何,也要挽回一些皇朝的颜面!至少要试探出云逸的底线!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助兴或试探,而是近乎于……挑战!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在司空朔和云逸之间来回移动。剑圣出手,这位云逸前辈,还能像之前那般轻松惬意吗?
康亲王和睿亲王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司空朔的剑,他们再清楚不过,那是真正杀人的剑,不出则已,出则必见血光!万一……
司空朔闻言,浑浊的目光微微转动,落在了对面席位上,那个刚刚拿起一杯灵酒,正准备品尝的灰衣老者身上。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云逸道友阵道通玄,见识广博,老夫佩服。只是不知,于剑道一途,道友可有涉猎?”
这话问得客气,但其中的锋芒,已然隐现。
云逸放下酒杯,看了司空朔一眼,点了点头:“剑法啊,懂一点。主要用来砍砍柴,修修树枝,有时候扫地碰到顽固污渍,也能用上。”
砍柴?修树枝?扫地?!
殿内众人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位前辈,他知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站在他面前的,可是名震大陆的剑圣司空朔!他竟然把至高无上的剑道,跟砍柴扫地相提并论?!
这已不是狂妄,简直是亵渎!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司空朔,眼角也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一生浸淫剑道,视剑如命,岂容他人如此轻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愠怒,沉声道:“既如此,老夫便演练一套近日所悟的‘寂灭剑意’,请道友斧正。”
说罢,他并指如剑,缓缓抬起。
并无剑器出鞘,但就在他抬指的瞬间,整个万仙殿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冻结灵魂、湮灭生机的死寂剑意,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殿内修为稍低者,只觉得元神刺痛,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连思维都要停滞!那些华丽的宫灯,光芒都似乎黯淡了几分,仿佛连光线都被这股剑意所“寂灭”!
司空朔的身影,在众人眼中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融入了那片死寂的意境之中。他指尖缓缓划动,轨迹玄奥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判定生死、终结一切的恐怖道韵!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但这无声的寂灭之意,却比任何狂暴的攻击都更加令人心悸!这便是司空朔新悟的剑意,已然超脱了形式的束缚,直指大道本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沉浸在这股恐怖的剑意之中,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就连皇帝轩辕弘,眼中也露出了凝重与一丝期待。
然而,就在这片万物凋零、生机断绝的寂灭意境即将达到顶峰之时——
一个不合时宜的、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呀,你这比划得也太慢了,看得人着急。”
众人猛地从那股剑意中惊醒,愕然望去。
只见云逸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正拿着他那柄一直扛在肩头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扫帚。
他挥舞了一下扫帚,似乎在感受重量,然后对还在凝聚剑意的司空朔说道:
“你这‘寂灭’的意思我懂了,就是想让人和东西都安静下来,别动弹,对吧?”
司空朔剑意一滞,眉头微皱,但还是点了点头:“大道至简,寂灭归无,正是此理。”
“归无就归无,搞得这么悲悲切切、磨磨唧唧的干嘛?”云逸摇了摇头,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举起了那柄扫帚。
“看好了,剑法,应该是这么用的。”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手中的扫帚,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向前轻轻一点。
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前点动作。
没有强大的灵力波动,没有恐怖的剑意弥漫,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然而,就在扫帚头点出的刹那——
司空朔周身那凝聚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寂灭剑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然后……烟消云散!
不仅如此,以云逸扫帚点出的那一点为中心,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根本“秩序”与“清理”法则的意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所过之处,那被寂灭剑意影响而黯淡的宫灯,瞬间恢复了明亮;那让人元神刺痛的冰冷感,顷刻间化为乌有;甚至连空气中那股万物终结的死寂意味,也被一股雨后初晴般的清新与安宁所取代!
整个万仙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里到外“清扫”了一遍,变得格外干净、明亮、祥和!
司空朔僵在原地,保持着并指如剑的姿势,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他的剑意……他那苦悟多年、自信足以威胁到炼虚境门槛的“寂灭剑意”,竟然就这么……被一柄扫帚,轻轻一点,就给……化解了?!
不是击溃,不是对抗,而是如同阳光融化冰雪,春风拂过寒潭,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剑道”,乃至对“道”的理解范畴!
云逸收回扫帚,重新扛在肩上,看着呆若木鸡的司空朔,点了点头:
“看,这样不就干净了?剑法,说穿了就是个工具,跟扫帚没啥区别。目的是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弄整齐,弄干净。你那个弄得太复杂,还把自个儿弄得阴森森的,不好。”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教学般的点评:
“你这‘寂灭’的路子,方向是没错,想着让东西‘静下来’。但方法不对。你不能光想着‘灭’,你得想着‘理’。把乱的理顺了,脏的清理了,它自然就静了。一味的死寂,那是偷懒,是破坏,不是正道。”
司空朔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云逸这番话,看似简单,却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困扰已久的心结!
是啊!寂灭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秩序的开始!自己一味追求死寂与终结,却忽略了“理”与“序”的过程,岂不是走上了偏锋?!
“理……序……清理……”司空朔喃喃自语,周身气息剧烈波动,那停滞了数百年的化神后期瓶颈,竟然在这一刻,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云逸,眼中再无半分之前的审视与隐怒,只剩下无比的激动与崇敬,他朝着云逸,深深一躬到地,声音颤抖: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司空朔……受教了!”
这一幕,再次让整个万仙殿陷入了石化状态。
剑圣司空朔,皇朝武道巅峰的代表之一,竟然……向云逸行弟子礼?!还被指点得当场顿悟,瓶颈松动?!
这比之前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还要让人震撼!
皇帝轩辕弘手中的九龙玉杯,终于“啪”的一声,被他无意识中捏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看着躬身不起的司空朔,又看了看那扛着扫帚、一脸“我就随便演示一下”表情的云逸,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本指望司空朔能试探出云逸的深浅,甚至挽回些颜面,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云逸,不仅实力深不可测,其对于“道”的理解,更是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随手用扫帚演示,便能点醒困于瓶颈数百年的剑圣!
这样的人……皇朝,真的还能与之抗衡吗?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轩辕弘心底升起。
云逸对司空朔的激动反应倒是很平静,摆了摆手:“悟了就好。以后练剑的时候,多想想怎么把东西摆整齐,别老想着砍碎砸烂,境界自然就上去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还在激动回味中的司空朔,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那杯还没喝完的灵酒,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这酒……好像有点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