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李清风的令谕,如同在真传峰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最高用度、藏经阁五层权限、任务自由……这些超规格的待遇,明确无误地传递出一个信号——云逸,是受宗主绝对庇护之人,其地位超然,不容轻侮。
那些原本暗中排挤、嘲讽云逸的弟子,如白辰、石猛之流,顿时偃旗息鼓,再不敢在明面上有任何不敬之举。周通、王浩更是后怕不已,见到云逸都绕道走,生怕被这位背景神秘的“师兄”惦记上。
一时间,云逸在真传峰的处境,似乎变得“安全”了许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然而,这份由宗主强权带来的“平静”,并未能持续太久,也未能真正触及问题的核心——云逸那尴尬的师承身份,以及随之而来的,某种无形的隔阂与孤立。
这一日,真传峰每月一次的“论道小会”在峰顶的“悟道坪”举行。此乃真传弟子之间交流修炼心得、切磋印证道法的传统活动,由几位资深的真传师兄轮流主持,往往能吸引不少弟子参与。
云逸本对此类活动毫无兴趣,正窝在听竹小筑里,研究一种用新采的竹叶和清潭水泡制“灵茶”的配方(虽然泡出来的味道跟普通茶水没啥区别)。不料,主持此次小会的,正是剑峰大师兄,一位名为凌锋的金丹初期剑修,同时也是苏小婉的师兄。凌锋为人刚正,颇重规矩,认为所有真传弟子都应积极参与此类活动,共同促进。他得知云逸从未参加过,便亲自派了一名剑峰弟子前来相请。
那弟子来到听竹小筑外,恭敬地传达了凌锋大师兄的邀请。
云逸本想以“修为低微,恐贻笑大方”为由推脱,但转念一想,总是不露面,反而更引人猜疑,不如去走个过场,露个面就溜。于是,他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当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悟道坪时,小会已然开始。二三十名真传弟子盘膝坐在蒲团上,围成一圈,正聆听凌锋讲解一门剑道神通的运用技巧。凌锋言语精辟,演示之时剑气纵横,引得众弟子阵阵喝彩。
云逸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有少数几人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便又专注于听讲。他在外围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学着别人的样子盘膝坐好,眼神却已经开始放空,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琢磨着他的“竹叶茶”是不是该多晒几天太阳。
凌锋讲解完毕,进入自由切磋交流环节。弟子们顿时活跃起来,或两两结对,切磋法术;或三五成群,讨论疑难;更有甚者,直接向凌锋请教起修行上的困惑。
气氛热烈,道法灵光不时闪现。
云逸乐得清闲,缩在角落,几乎快要睡着。
然而,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隐身”。
只见白辰与石猛交换了一个眼神,白辰站起身,朗声笑道:“今日凌锋师兄讲解精妙,令我受益匪浅。不过,我观诸位师兄弟皆有所得,唯独一人,似乎兴致不高啊?”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看到了角落里昏昏欲睡的云逸。
顿时,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带着各种意味。有好奇,有玩味,也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凌锋也微微皱眉,看向云逸。他虽不喜云逸这般“懈怠”的态度,但顾及宗主令谕,并未直接斥责,只是沉声道:“云师弟,既来论道,何不与众师兄弟交流一番?修行之路,闭门造车终非正道。”
云逸被点名,只得“惊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惭愧”,连忙起身拱手道:“凌师兄教训的是。只是师弟资质愚钝,修为浅薄,于道法一途实在懵懂,不敢在诸位师兄师姐面前班门弄斧,唯有聆听学习的份。”
他这话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挑不出错处。
白辰却不依不饶,故作关切道:“云师弟何必过谦?你既能通过问心路与万象镜考核,必有过人之处。况且,你乃宗主亲口收录的记名弟子,身份尊贵,想必得了宗主不少真传?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也让我等见识一下宗主一脉的玄妙道法?”
他这话看似捧杀,实则阴险。直接将云逸抬到了“宗主真传”的高度,若云逸展示不出相应的实力或见解,坐实了“德不配位”的污名;若云逸被迫出手,无论胜负,都等于被拖入了真传弟子间的竞争漩涡,再难保持超然。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逸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
云逸心中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脸上依旧挂着谦卑的笑容,摆手道:“白师兄谬赞了。师弟蒙宗主不弃,挂名收录,已是天幸,岂敢妄称真传?宗主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更无暇指点于我。师弟这点微末修为,实在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再次将姿态放到最低,把“挂名”二字咬得清晰,试图化解白辰的捧杀。
然而,白辰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步步紧逼:“云师弟太过自谦了。即便未得宗主亲自指点,能入宗主法眼,必有非凡之处。今日论道小会,重在交流印证,并非生死相搏。云师弟即便不动用修为,分享一些修行上的独特感悟也是好的。比如……你是如何通过那问心路的?想必道心坚定,远超我等吧?”
这话已是图穷匕见,直接指向云逸身上最大的“疑点”。
场间气氛顿时有些凝滞。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连凌锋,也目光炯炯地看向云逸,显然对此极为好奇。
云逸看着白辰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知道今天不给出个说法,怕是难以脱身了。他沉吟了片刻(装作思考的样子),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困惑”与“侥幸”的神情,缓缓开口道:
“白师兄既然问起……其实,师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问心路的。”
众人一愣。
云逸继续用那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当时踏入问心路,我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幻象、威压,好像……好像都没感觉到?就跟平时走路一样,走着走着,就到头了。我还以为是问心路年久失修,出了什么故障呢……后来听说好像真的出了点问题?看来师弟我运气确实不错,碰巧赶上了。”
他这番说辞,将一切归咎于“运气”和“问心路故障”,听起来荒谬,却又与他那“运气王”的人设完美契合,让人一时难以反驳。
白辰被他这近乎无赖的解释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你……你胡说!问心路乃祖师所设,岂会……”
“白师弟。”凌锋突然开口,打断了白辰的话。他深深地看了云逸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复杂。他身为金丹修士,见识自然远超筑基弟子,岂会相信云逸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但他更明白,有些事,刨根问底并非明智之举。
“云师弟既然不愿多言,必有他的道理。论道小会,本意在于自愿交流,不可强求。”凌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宗主令谕在前,凌锋表态在后,白辰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悻悻闭嘴。
小会草草结束。
云逸如蒙大赦,第一个溜出了悟道坪,快步返回他的听竹小筑。
经此一事,他更加坚定了“低调做人,闷头发财(睡)”的决心。这些真传弟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实在太过无聊,远不如他的竹叶茶和清潭鱼来得有趣。
然而,他这番“运气论”的解释,虽然暂时堵住了白辰等人的嘴,却也让他“靠运气上位”、“宗主挂名实则无人教导”的形象,在众多真传弟子心中更加根深蒂固。
一种无形的隔阂,仿佛一堵透明的墙,将他与其他真传弟子悄然隔开。大家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甚至因宗主令谕而带着几分敬畏,但内心深处,却很少有人真正将他视为可以平等交流、并肩作战的“同门”。
他就像是一个被特殊标记出来的“异类”,孤独地存在于真传峰这个精英圈子的边缘。
数日后,天枢殿。
李清风宗主听完了古河长老关于论道小会上风波的汇报,沉默良久。
他站在殿窗前,望着云雾缭绕的真传峰,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那处偏僻的“听竹小筑”上。
“无人敢收,无人愿近……这便是他想要的吗?”李清风喃喃自语。
他回想起云逸那看似平凡,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的身影;回想起问心路与万象镜的异变;回想起自己做出收其为记名弟子决定时,那冥冥中的一丝直觉……
他知道,云逸绝非池中之物。所谓的“挂名”,所谓的“无人敢收”,或许并非是他的窘境,而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教导,也不需要融入所谓的圈子。他所求的,或许仅仅是一方清净之地,一段不受打扰的时光。
“罢了。”李清风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负担,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
他转身,对古河长老郑重说道:“传我最终谕令:云逸既入我门下,为师者,当尽其责。然,云逸情况特殊,非常理可度。故,吾与其师徒之名分既定,然无需行师徒之常礼。其修行之路,由其自决,宗门资源,尽数敞开,任何人不得以师长之名干涉其行止。尔其告知诸峰,谨遵此令!”
这道命令,彻底明确了云逸的地位——有师徒之名,无师徒之实!享有宗门一切资源与庇护,却不受任何规矩与义务的束缚!其超然地位,被以宗规的形式,正式确立下来!
古河长老心神剧震,躬身领命:“谨遵宗主法旨!”
当这道最终谕令传出,真传峰上最后一丝关于云逸师承问题的杂音,也彻底消失了。
所有人都明白,从今往后,云逸在青云宗,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与宗主有师徒之名,却无需行师徒之礼;他享受真传乃至更高的待遇,却无需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是独一无二的。
听竹小筑内,云逸通过那枚身份玉牌,接收到了这道谕令的信息。
他放下手中那杯味道依旧普通的“竹叶茶”,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师徒之名,无需师徒之礼……李小子,总算是上道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在微风中摇曳的竹林,心情颇为愉悦。
这样一来,最后的麻烦也解决了。以后,他就可以真正安心地,在这听竹小筑里,继续他悠闲而漫长的退休生活了。
至于那些真传弟子间的纷争、宗门的未来、外界的风云……与他何干?
他只需要扫好自己的地,钓自己的鱼,睡自己的觉。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