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堂长老周焱火急火燎地离去后,藏书阁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莫执事依旧坐在门口,仿佛老僧入定,但云逸能感觉到,那偶尔掠过自己身上的目光,比以往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
其他在阁内阅览的弟子,更是远远避开云逸所在的区域,交头接耳间,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敬畏,显然周长老方才那郑重的道谢和急匆匆的举动,再次佐证了云逸的“不凡”。
云逸对此唯有苦笑。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扫地僧,奈何总有不速之客和意外事件,一次次将他推到风口浪尖。
他只能更加专注于手中的扫帚和抹布,用重复而单调的劳动,来安抚自己那颗渴望退休却屡遭打扰的心。
接下来的两日,云逸刻意减少了在公共区域停留的时间,干完活便立刻返回杂役区,尽量避免与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接触。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这天下午,云逸刚将藏书阁二楼的窗户擦拭完毕,正准备收工,就见一名丹堂的执事弟子匆匆寻来。
“云逸师弟可在?”那弟子站在楼梯口,声音带着一丝客气,与往日对待杂役的态度截然不同。
云逸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硬着头皮应道:“弟子在。”
那弟子见到云逸,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快步走过来,拱手道:“云师弟,奉周长老之命,特来相请。长老正在丹堂等候,说有要事相商,还请师弟移步。”
语气虽然客气,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逸头皮发麻。周焱找他,还能有什么要事?多半是与那“月影凝露”有关。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无论哪种结果,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成功了,对方必定更加好奇他的“学识来源”;失败了,说不定还会迁怒于他。
他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连连摆手:“这位师兄言重了!弟子只是区区杂役,何德何能敢当长老‘相请’二字?更不敢言‘相商’!长老若有差遣,吩咐一声便是,弟子定当尽力。”
那执事弟子见云逸推辞,笑容不变,语气却更加坚定:“师弟过谦了。长老特意吩咐,务必请师弟前往。师弟还是莫要让长老久等为好。”说着,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云逸心中暗叹,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他只得放下手中的工具,对着莫执事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在那名执事弟子的“陪同”下,有些不情愿地朝着丹堂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丹堂区域。还未靠近,一股浓郁的药香和淡淡的烟火气便扑面而来。丹堂占地颇广,由数十间大小不一的丹房组成,不时有弟子捧着药材或丹炉进出,显得忙碌而有序。
那执事弟子引着云逸,径直走向最深处一间最为宏伟、灵气也最为充沛的丹房。尚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周焱长老爽朗的笑声,以及几位弟子恭维道贺的声音。
“恭喜长老!贺喜长老!这炉‘清心悟道丹’非但成功挽救,成丹品质竟比前几炉还要高出半筹!实乃宗门之幸!”
“是啊!多亏长老妙手回春,竟能想到以‘月影凝露’入药,此等奇思妙想,弟子等闻所未闻!”
“长老丹道造诣,真是愈发精深了!”
云逸在门外听得清楚,心中明了,看来是成功了。而且效果似乎还不错。
那执事弟子在门外恭敬通报:“长老,云逸带到。”
里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丹房门被从里面推开,周焱长老红光满面地走了出来,看到云逸,脸上笑容更盛,上前一步,竟亲自拉住云逸的手腕,热情地将他往丹房里引:“云小友,你来了!快,快请进!”
这一声“小友”,叫得云逸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围那些丹堂弟子也都面露惊愕之色,看向云逸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周长老何等身份?竟对一个杂役弟子以“小友”相称?!
云逸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只能堆起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表情,身体微微后缩,试图挣脱周焱的手:“长……长老!您折煞弟子了!弟子……弟子当不起!”
“当得起!如何当不起!”周焱却紧紧拉着他,力道不容拒绝,将他拉进了丹房之内。
丹房内热气未散,中央一座造型古朴的青铜丹炉尚有余温,炉盖敞开,隐约可见底部几颗圆润剔透、散发着淡淡清辉与药香的丹药。几名核心弟子垂手侍立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被长老如此礼待的云逸。
周焱指着那丹炉,语气激动地对云逸说道:“云小友,你看!若非你前日那番……那番‘民间传说’提醒,老夫恐怕真要眼睁睁看着这炉丹药毁于一旦了!你可知,那‘月影凝露’加入之后,丹液冲突立缓,凝丹过程顺畅无比,成丹品质更是超乎预期!你可是帮了老夫,也帮了宗门一个大忙啊!”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云逸,充满了赞赏和探究。
云逸连忙低头,避开他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声音带着惶恐:“长老明鉴!弟子……弟子真的只是随口胡诌了几句乡野怪谈,万万没想到竟会歪打正着!这……这定是长老您洪福齐天,丹术通神,方能化腐朽为神奇,与弟子毫无关系啊!”
他坚决否认,将一切功劳都推给周焱和运气。
周焱看着他这副急于撇清的样子,心中更是笃定此子不凡。他也不点破,哈哈一笑,拍了拍云逸的肩膀:“不管如何,你总归是提供了思路。老夫向来赏罚分明,你既有功,便该受赏!”
他转身对一名弟子吩咐道:“去,取十瓶‘益气丹’,再取一百下品灵石,赠予云小友,聊表谢意!”
益气丹是炼气期修士常用的辅助修炼丹药,对于杂役弟子而言,堪称珍贵。一百下品灵石,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周围弟子闻言,无不露出羡慕之色。
然而,云逸却吓了一跳。这些东西对他而言与尘土无异,但若收下,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有功”?以后麻烦更多!
他连忙摆手,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惊慌:“不可!万万不可!长老,弟子无功不受禄!这些赏赐,弟子绝不能要!弟子只是尽了本分,说了几句胡话,当不得如此重赏!还请长老收回成命!”
他态度坚决,甚至后退一步,对着周焱深深一揖,大有你不收回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周焱见他如此,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寻常杂役见到如此赏赐,怕是早已喜出望外,感恩戴德,这云逸竟能如此果断拒绝?此子心性,果然非同一般。
他沉吟片刻,见云逸态度坚决,知道强给反而不好,便改口道:“既然你执意不受,那便罢了。不过,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日后你若在丹道方面有何疑问,或是需要何种丹药,尽可来丹堂寻我。”
这是一个更重的人情承诺。
云逸心中无奈,知道这已是对方最大的让步,再推辞反而显得可疑,只得躬身道:“多谢长老厚爱,弟子……弟子铭记。”心中却打定主意,以后绝对要离丹堂远远的。
周焱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了云逸几句,无非是“勤加修炼”、“莫要荒废天赋”之类的套话,云逸一一“恭敬”应下。
好不容易从热情过度的周焱长老那里脱身,云逸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丹堂区域。那执事弟子一路将他送回藏书阁附近,态度比来时更加客气了几分。
回到藏书阁,莫执事抬眼看了他一下,淡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是,执事。”云逸恭敬回答,不敢多言,拿起工具,继续他未完成的清扫工作,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
然而,他心中清楚,经过丹堂之事,他在宗门高层眼中的“分量”又加重了。宗主、莫执事、周长老……这些目光如同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
“必须想办法降低存在感……”云逸一边擦拭着书架,一边飞速思考着对策。
直接摆烂?不行,那样反而更引人怀疑。
继续“不经意”展现杂学?风险太大,容易引来更多“请教”。
或许……可以制造一些无伤大雅的“失误”?比如,在回答问题时,故意说错几个无关紧要的地方?或者,在打扫时,“不小心”打翻点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展现出一些符合“杂役”身份的笨拙和局限性?
这个思路似乎可行。既能维持“运气好、有点小见识”的基本人设,又能适当降低各方对他过高的期待和关注。
“嗯,下次可以试试。”云逸定下了新的策略。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杂役区物资调配的弟子来到藏书阁,对莫执事行礼后,看向云逸,说道:“云逸,柴房那边今日人手不足,堆积了不少需要劈砍的灵木柴火,管事让你过去帮忙半天。”
劈柴?这可是纯粹的体力活,无关学识,无关运气,最能体现一个杂役的“本分”。
云逸闻言,非但没有觉得被刁难,反而眼睛一亮!
机会来了!
他立刻露出恭敬顺从的表情,对着莫执事和那传话弟子行礼:“是,弟子这就去。”
他向莫执事告假后,便跟着那弟子离开了藏书阁,朝着柴房方向走去。
柴房位于宗门后山脚下,环境简陋,堆满了各种需要处理的灵木。这些灵木质地坚硬,蕴含微弱灵气,需要以特制的工具和一定的力气才能劈开,用作丹堂、炼器堂或者食堂的燃料。
云逸被分配了一把沉重的铁斧和一堆一人多高的粗壮灵木。
他没有丝毫犹豫,挽起袖子,拿起铁斧,便开始干活。
他并没有动用任何超出常人的力量,只是以一个“身体还算健壮”的杂役应有的力气和技巧,一下下地劈砍着木头。
咚!咚!咚!
沉闷的劈柴声在后山脚下回荡。云逸挥汗如雨,动作标准而认真,每一斧都落在合适的位置,将粗大的灵木劈成大小均匀的柴薪。
他刻意控制着节奏和效率,既不算太快惹眼,也不算太慢偷懒,完全就是一个普通杂役干活时的样子。
期间,有其他杂役弟子路过,看到云逸在这里劈柴,都露出诧异的神色,低声议论着。
“咦?那不是云逸吗?他怎么来劈柴了?”
“听说他不是很受长老看重吗?怎么还干这种粗活?”
“谁知道呢?或许得罪人了吧?”
“我看他劈得还挺像模像样的,不像装的……”
云逸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劈着柴,仿佛这就是他世间最重要的工作。
他甚至从中找到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体力劳动带来的放松感。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演戏,只需要重复简单的动作,感受着肌肉的收缩与舒展,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这比在藏书阁应对那些弯弯绕绕要轻松多了。
干了约莫一个时辰,他脚边已经堆起了一小垛劈好的柴火。就在这时,丹堂的一名火工弟子推着板车过来收取柴火,准备送往各个丹房。
那火工弟子看到云逸,愣了一下,显然也认出了他。云逸只是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憨厚地笑了笑,抹了把汗,继续低头劈柴,没有多余的话语。
那火工弟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将劈好的柴火搬上板车,推着离开了。
云逸心中暗忖:“看来,我来劈柴的消息,很快又会传开吧?希望那些人看到我干这种‘粗活’的样子,能降低一些对我的好奇。”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云逸,除了“运气好点”、“看的杂书多点”之外,本质上还是一个需要干粗活、会流汗的普通杂役。
又劈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晚,管事弟子前来检查,看到云逸完成的量中规中矩,点了点头,便让他下工回去了。
云逸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迎着夕阳,朝着杂役区走去。
虽然身体上有些劳累,但他心中却感到一丝难得的轻松。
“看来,以后可以多接一些这种纯粹的体力活。”他默默地想着,“既能锻炼身体,又能降低存在感,一举两得。”
他的退休生活,似乎又在夹缝中找到了一条新的、充满汗水的出路。
只是,他这“我只是来送柴火的”朴实形象,能否真正打消那些暗中窥探的目光,唯有时间才能验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