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亮后的襟云山庄陷入一片惊慌与混乱之中,原本宁静的晨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破。主要照料少年云沙的志愿者鱼早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他十多天来的辛苦付出和日夜守护,在云沙不辞而别、突然从山庄失踪之后,彻底付诸东流,一切都仿佛成了一场空。
医生和护士们也纷纷落泪,语带哽咽地说道:“我们该如何负起这个责任啊?若是上面怪罪下来,甚至国王追究责任,这不是要逼着我们跳下襟云山吗!”
整个山庄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气氛中。
山庄主人西雪盈嵇的夫人金绾弦个努力安抚众人的情绪,她先是劝丈夫、医生及其他工作人员不要过于着急和生气,随后耐心地向鱼早询问道:“你不是每天都和那个少年睡在同一个房间吗,为何昨晚却突然换到了另一个房间?”
志愿者鱼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懊悔地回答:“我昨晚原本已经在他房里睡下了,甚至已经入睡,但他却一再坚持让我去别的房间休息。他还说自己已经没事了,能够照顾好自己,又提到我这十几日一直没有休息好,应当好好睡一觉……我甚至还主动提议,不如我们一起搬到双床间,这样我也好随时照应他……”
西雪盈嵇听到这儿,神情凝重地说道:“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伸手扶住鱼早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请原谅我刚才的急躁,我也是一时情绪失控。他之所以执意将你支开,恐怕是早已铁了心要离开这里。”
“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啊!”大家一片茫然,“难道我们对他还不够好吗?对他照顾还不够周到吗?关键是他身上的烧伤还未痊愈,他背着东西不疼吗?他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里呢?”
众人随之将目光转向床头——市民们捐赠给少年的几个袋装和包袱仍堆在那里,而床上则散落着少年离去前从包袱里倾倒出的衣物。
金绾弦接着分析道:“他之所以倒出这些衣物,是为了腾出一个背包,用来装他那个珍贵的瓷罐子。”
西雪盈嵇和周围的人都纷纷点头,认为这一推断十分合理。
就在此时,正在床上整理衣物的茶艺师银小姂忽然发现一件闪闪发光的东西,她惊讶地拿起它,高声道:“是国王奖章!他竟然连这枚最重要的宝贝都没有带走!”
金绾弦沉思片刻,回应说:“看来他根本不清楚奖章具体放在哪个包里,匆忙之中胡乱倾倒,结果把它遗漏在这里了。”
大家焦急地互相商议着,又纷纷快步走出房舍,来到前院。
就在这时,由于昨晚没有休息好的几只黑白杀竹熊和几只大白鹅终于被庄里的喧闹声吵醒,他们纷纷从树上跳下,或从草丛里钻出来,聚集到人群旁边。听到大家一声接一声地呼唤那个失踪的少年:“喂——喂——,你去哪里了呀——”,因为没有人知道少年的名字,大家只能这样在山谷和悬崖间一遍遍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山崖间回荡。
其中黑白杀竹熊飞云走上前来,说道:“他昨天上山顶去了,上山顶之前还到下面那个地方去了。”说到这儿,几只黑白杀竹熊和几只大白鹅同声道:“他在山腰和山顶那里找东西,找了很久很久。”
众人听了,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纷纷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几只黑白杀竹熊和几只大白鹅齐声回答:“我们一直跟在他后面呢。”
西雪盈嵇皱起眉头,追问道:“那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呀?”
几只黑白杀竹熊和几只大白鹅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说没事,叫我们不要打扰大家睡觉休息,所以我们就没有出声。”
西雪盈嵇夫人金绾弦接着问道:“那他最后找到什么东西了吗?”
黑白杀竹熊和大白鹅们摇摇头,说道:“没有,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是在山顶祈福台上捡了一节装满泥巴和尘土的竹子,然后带着它下山来。”
西雪盈嵇听到这里,心中顿时一惊,他突然想到火灾之后第六天他陪同文化学者洳漱归鸿一群文化艺术家到山顶时,自己在祈福台上见过一节竹子,难道少年找的就是它?
这时,黑白杀竹熊飞云补充道:“其实那节竹子不是他找到的,是萌宝不小心踩到它摔了一跤,我们才发现的。当时我还开玩笑说要贝贝吃了它,后来那个少年接过竹子仔细看了看,我们又拿他开玩笑,说让他吃那节竹子,就是这样,他才随手拿走了它。”
众人听了,不由“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一些。
可就在这时,黑白杀竹熊贝贝却纠正道:“不是顺手拿走的,他像宝贝一样揣在怀里呢。”
黑白杀萌宝和几只大白鹅也连声附和:“是啊是啊,他双手抱着那节竹子,小心翼翼地从山顶下来的。”
西雪盈嵇急忙追问:“那后来你们看到他去哪里了吗?”
几只黑白杀竹熊和几只大白鹅回答道:“他背着两个包袱下山去了。”
西雪盈嵇又问:“那你们看到那节竹子了吗?”
几只黑白杀竹熊和几只大白鹅连连摇头。
西雪盈嵇立刻神色严肃地说道:“赶紧报告官府、警方和王室,请他们大力寻找!”
返星少年亼尛云沙趁着明亮的月色悄然下山,一路摸索前行,直至天色微明时仍未能辨清方向。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甫一走到山脚之外,眼前便展现出一座繁华城镇。为什么能肯定它是繁华城镇呢,因为在这般深夜了,街道路口的亭台楼阁间,竟还悬挂着公用照明的灯笼。一盏盏灯笼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和天上几轮偏西的月亮一起,将四周映照得影影绰绰。
突然,万籁俱寂中,打更人的梆子声吆喝声在街巷间响起,一次又一次划破夜的寂静:“连年天灾,地旱木枯,小心火烛,万防人灾;人神同心,渡此天劫,战胜旱灾,再造蓝星。最近火山,突发襟云,险酿大祸,危及四邻;万众一心,灭此火魔,二圣显灵,永佑缙绫。”这打更声的前八句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内容基本相同,后面八句有关襟云山山火的内容显然是近期才添加的。
更夫的梆子声、吆喝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在古老的街道上空久久回响。
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让身为救火英雄的少年心头一惊,他不禁加快了脚步——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过于繁华的地方。可是该往何处去?他一时茫然,只能凭着直觉继续向前,朝着那些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走去。
这一整夜,少年云沙几乎都在千米高山上艰难跋涉,下山途中更是不曾停歇。因而,他烧伤后尚未完全愈合的皮肤,在剧烈的奔走摩擦下已然疼痛难忍,而被沉重包袱紧紧勒住的肩背部位,更是传来阵阵灼痛。这个在恢复期最近才开始练习走路,昨天一天加起来活动时间都不足半个时辰,且都是在房间里、庭院里活动的少年,这一夜的能量消耗却突然暴增数十倍之多。所以,此时他双腿打颤抽筋,实在难以支撑,只得在路边随便找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暂且坐下来歇息,不久,就直接躺下了。
直到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光穿透云层,少年云沙才重新振作精神,重新上路。
凭借着前几日细心观察和听众人闲聊时获得的零星信息,他尽量避开人影和城镇的轮廓,小心翼翼地朝着东边方向继续赶路。
就在这时,一个严峻的问题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使他不由得一下惊悚地停下了脚步——这次匆忙离开,他竟然忘记准备一个水壶。
天啊,这可如何是好!
少年顿时觉得全身一阵痉挛。
是啊,此去泽水国路途遥远,而今又正值盛夏将至,烈日炎炎之下,没有盛水的器具,自己为了躲避人群又不能随时到有水源的地方喝水,这一路上的日子该如何熬过?
更关键的是,没有水壶,怎么能保障麒麟仙草的水分?它可是像自己一样,刚刚从山火中活过来呀!
尤其让少年忧虑的是,万一往后再发生像之前前往襟云山那段时光的事,自己又被迫绕行至远离江河溪流的荒芜地带,没有水壶那岂不是要陷入绝境?自己和仙草岂不是一天都熬不了?况且以往秘密行动尚且屡屡遭遇困境,如今自己名声在外,想要悄无声息地潜行,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走了整整一两个时辰,天色早已大亮,明晃晃的阳光洒满了大地。就在少年心中最为担忧、几近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望见前方隐约闪烁着一道波光,一条宽阔的河流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他顿时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喜——难道眼前这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就是那条他心心念念、却已很久很久未曾见到的长渎吗?
希望的火焰顿时重新点燃,于是他不顾全身的伤痛与疲惫,咬紧牙关,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迎着天空中那九个围成向日葵形状的炽热太阳,坚定地朝着东方加速前行。
然而,随着他一步步靠近江岸,内心的激动却逐渐被一阵不安所取代。走着走着,他突然迟疑起来,甚至不敢再径直走向江边了。
他清楚地察觉到,越往江边靠近,沿途的人影就越发密集。
此时时间还早,可再过不久,四面八方必然遍布搜寻他踪迹的人。如果现在贸然现身江畔,行踪一旦暴露,岂不很快就会惊动官府,被他们带回那不能再停留的地方或安置在别的什么地方?
一番挣扎后,他强忍着喉咙如火烧般的干渴,毅然转身改向南行。为了不彻底远离心中那条救赎之河——长渎,他小心翼翼地调整路线,努力与其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既能借地势隐藏自己,又不至于迷失方向。因为他再也不能像在到达襟云山之前那样失去河流了。
可就在这个关头,另一个严峻的问题又猛烈地击中了他,令他头皮一阵发麻,冷汗涔涔而下:他不仅没有带水壶,连半点干粮都未曾准备。仅仅背着两个沉重的包袱,在这样酷烈的烈日下独自行走,又能支撑多久?饥饿袭来时该怎么办?若冒险寻找食物,岂不是更容易被沿途的人群发觉?
这一刻,他才恍然醒悟,自己此番逃离实在太过仓促、太过草率。可是转念一想,若不是昨夜恰逢那样难得的时机,他又怎能轻易脱身?若再等两日,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就在他心慌意乱、毫无目的地向南奔走之际,一个更严峻的现实逐渐浮现——前方的人影愈发密集,村落与城镇的轮廓接连不断地闯入视野。渐渐地,他抬眼望见远处屋舍俨然、连绵成片,显出一派繁华熙攘的气象。
他心里一沉,暗叫不好:“完了,前面是座大城镇!”
他并不知晓,那远非寻常城镇——那正是缙绫国的王都,整个国境最核心的城池,当然,他现在远远还未到那个地段。而他现在远远望见、原以为是长渎的那道水流,其实根本不是长渎,而是奔流的嘉陵江。若是再往南或偏东方向走上整整一天,他不仅能见到长渎,甚至能目睹嘉陵江与长渎在朝天门下交汇的壮阔景象——两江在此相融,浩荡东去。
然而,那样的景观注定与他无缘。他必须远远避开人烟,而王城及其周边腹地是何等繁华热闹之地,又怎么可能缺少人影往来?事实上,他根本没法继续南行,因为越往南走,人迹越是频繁,反而大江的对岸,人影稀疏不少,似乎隐约透着几分机会。
可少年同时又面临一个棘手的难题:如何才能渡过江去?
他内心焦急如焚,只因他无法借助舟船渡河。
他暗自思忖,或许正如这一路所见许多干涸的河道那样,持续的大旱已让不少江河水位大减,许多地方甚至能徒步涉水而过。他迫切希望,能在这条江的某一处,找到那样一段水浅可涉的河床。
另外,随着正午的太阳逐渐升至天空的最高点,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直射下来,无情地灼烤着他那因烧伤而变得脆弱不堪的身体。那种钻心的疼痛几乎难以用言语形容,每一寸皮肤都仿佛又在火中炙烤,让他忍不住咬紧牙关。
他不禁回想起这些天在山上的日子,那时候天天有人围在身边照料自己、关怀自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有人按时端来饭菜,有人细心递上茶水,根本无需为吃喝发愁。可偏偏自己选择了一夜之间的逃离,结果转眼之间就落得如此境地——没有一口吃的,没有一滴喝的,只能独自顶着烈日承受这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感觉喉咙干得发紧,嘴唇已经干裂,全身的水分仿佛正在被高温一点点蒸发殆尽,整个人犹如搁浅在沙漠中的鱼,濒临极限。
然而,意识稍稍清醒,他便顿感使命压在了心头。他已经耽误了星灯先生的嘱托,内心充满愧疚与焦急,又怎能心安理得地躺下来贪图安逸、享受清福呢?
为了熬过正午这段最为酷热难耐的时间,他不得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勉强寻找一处浓密的树丛暂时躲藏。终于,他躺了下来,这一夜加上一个上午的极度艰辛与剧烈痛苦似乎在那一刻暂时得到了些许缓解。可紧接着,更强烈的感受涌上心头——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饥渴,以及渐渐变得明晰的饥饿感,如潮水一般重新袭上身来,折磨着他的意志。
然而,也许是因为极度的疲惫,再加上昨夜整夜未曾合眼,他躺下不久后,竟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睡眠。
四周知了仍旧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叫着,而这嘈杂的自然交响曲却仿佛成了催眠的伴奏,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痛苦与心灵的焦灼,陷入了深深的昏睡之中。
少年不知道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时间仿佛在闷热的午后凝滞了。直到一阵细碎却清晰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他才猛地从昏睡中惊醒。一睁开眼,他立即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即心头一紧:只见一队骑警正从东边的空旷地带经过,马蹄在小径上得得作响,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马匹矫健而有序,骑警们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在搜寻什么。
等到马蹄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林间深处,四周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剩下蝉鸣在树梢间持续不断。
就在这时,一阵难以忍受的焦渴感袭来,少年喉咙干得发痛,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火燎般的灼热。他明明知道江水就在东边不远处,哗哗的水声几乎在耳边诱唤,可他却不能冒险前往江边。哪怕嗓子渴得冒烟,他也只能咬牙忍耐,因为那些骑警或许还未走远,甚至可能在江岸附近埋伏。当然,还包括其他人员。
时间缓慢流逝,太阳渐渐严重偏西,斜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长长的阴影。少年终于强打起精神,用意志力支撑着严重透支的疲惫身躯。
他仔细背好两个包袱,一个装着麒麟仙草瓷罐,另一个则是满满一包他未曾看过的市民捐赠给他的衣物和一张藏匿在竹节中的地图,随即开始在密林中潜伏着向前行进。每一步都轻而谨慎,生怕弄出一点声响,他的目光始终警觉地环顾四周,在这片寂静而危机四伏的森林中,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一个本是被人们爱戴敬佩的少年英雄,却像盗贼罪犯一样见不得人,只因他是返星少年,只因他怀揣着星灯大先生未完成的使命。
又走了大约一两个时辰,天色渐晚,夕照将树影拉得很长。就在他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透过一片浓密树丛的缝隙,少年意外地瞥见远方景象——在夕阳金辉的映照下,远远地下游两三百米处,竟赫然矗立着一座横跨大江的宏伟桥梁。
这一发现让少年惊喜万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屏住呼吸,悄悄冒险继续向下游行进了数百米,终于抵达离桥不远的一处隐蔽位置,随即迅速躲入岸边茂密的树林中,小心翼翼地察看着桥上的动静。
此时,少年清楚地看到,那座跨江大桥上人来人往,远比想象中繁忙。更令他警惕的是,桥头明显有警察、士兵和志愿者在值守——如今,他对蓝星上众多国家这些穿着制服的形象早已太熟悉,也太敏感。
少年立刻意识到,这些人极有可能正是在搜寻他的踪迹。原本怀揣的一线过桥希望,在这一刻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心情顿时陷入低谷。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然而桥头那些人却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桥上始终有人往来巡视。
不知过了多久,在夜色的掩护下,少年谨慎地摸索至江边。由于觉察到上下游、岸上和水面都有人活动,他格外小心。
终于,返星少年亼尛云沙俯身狂饮了一肚子江水,缓解了一整天的焦渴。随即,他便悄悄解开了那个装着麒麟仙草的包袱,他没有取出罐子,而是双手捧了一捧又一捧嘉陵江水浇注在仙草和罐中的土壤上。如今罐中的土壤,早已经不只是遥远的麒麟山下的土壤了,一路上不知多少地方的土都加了进去,而最近一次便加入很多的,便是襟云山上的土壤了。
他甚至没有脱去那身被汗水反复浸透、几乎板结的衣服,就直接缓缓躺入江水之中,静静地浸泡了不知多久,直到一轮又一轮明月从东边天际悄然升起。
此刻能置身江水之中,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天降的救赎。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下游百米外桥头的动静,只见警察、士兵与志愿者的身影始终未曾消失,这令他陷入深深的迷茫,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返星少年亼尛云沙在嘉陵江中一直浸泡很久很久,冰凉的江水极大缓解了他烧伤初愈、又经历整天暴晒而刺痛的皮肤。
直到下半夜,他看见河里的人少了,忍不住悄悄将麒麟仙草罐从包袱中直接取了出来,双手牢牢捧抱着,缓缓沉入江水中,半个时辰后,才缓缓捧抱起它,稍稍在岸上沥了一会儿,便立即装入了包袱之中,然后拎起两个包袱,迅速躲进一片可以望见桥头的林间空地,也顾不上更换干的衣服,就穿着那身湿漉漉的衣服直接躺倒在了草地上。
即便是在夜晚,仅仅一两个时辰之后,少年身上的衣服竟已完全干透。白日残留的酷热,由此可想而知。
后半夜,返星少年亼尛云沙每次短暂地陷入浅眠之后,总会警觉地醒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与桥头、江面上时隐时现的灯火,仔细观察那座跨江大桥上的动静。每一次观望,他都发现警察、士兵与志愿者们的身影始终坚守在岗位上,或巡逻,或驻守,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因此,整一个夜晚过去,他都未能找到机会渡过江去。
天快亮的时候,少年云沙反而因为长时间的警惕与精神紧张,累得支撑不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少年云沙再次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脸上。他揉了揉眼睛,急忙向大桥方向望去,只见桥上往来的人流似乎比昨日稍微稀疏了一些,但警察、士兵和志愿者的身影依然停留在桥头下。时间慢慢流逝,直至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阳光炙烤着大地,桥面和桥头终于渐渐空旷,再也不见人影。
少年心中一阵激动,以为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降临。
可就在进入西桥头北侧的少年准备朝着大桥快步走去的时候,目光一扫,却蓦地发现桥头下南北两侧树荫底下,竟还隐约有人影坐在那里乘凉置守。希望瞬间破灭,他心头一沉,重新陷入犹豫与困境之中。
少年又强忍着焦虑,在西桥头北侧原地坚持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
午后最酷热的时段来临,阳光如火如荼地倾泻,连江面都蒸腾起薄薄的热雾。而就在这个最让人难以忍耐的时刻,竟有一支马驴队伍缓缓行至桥头,随后不慌不忙地走上了大桥。
少年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朝对岸移动,心头焦急得如同火烧,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趁这个机会、平安通过这座严密看守的大桥。
马驴队伍的脚步声在桥面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少年云沙紧盯着那些马驴,心中盘算着是否可以借助这支队伍的掩护混过桥去。然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发现那树荫下正在打盹的人影都因为清脆的蹄声醒了过来,正往桥头随意张望着呢。
云沙立刻退回桥边林子中,不敢再贸然出去。他感到一阵无力,知道今天的机会又可能已经彻底失去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通过这座大桥了,是否需要另外找地方过江了。
如果不是身上带着珍贵又沉重的东西,他是完全可以游过江去或蹚过江去的,因为这两天他早就看到有人站着就走过了江面,只是一些地方水淹过了胸部。
就在这时,南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声,像是有人在理论什么。少年云沙扭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他们的声音虽不大,却吸引了附近所有乘凉人的注意,连桥头树荫下刚刚要继续打盹的几名警察、士兵和志愿者也纷纷围了过去。少年云沙的心猛地一跳,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立即不顾一切,迅速从桥头北侧快步踏上了通向桥面的石阶。之所以选择这一侧,一则是因为南边正有人争执不休,喧闹声吸引了多数人的注意;二则桥上马驴蹄声还未远去,嘈杂之中,少年的急促脚步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快步上了桥面后,返星少年亼尛云沙拼命向前奔跑,胸膛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直到逐渐接近前方的马驴队伍,才稍稍放慢脚步,让自己尾随其后。
而这支在酷日下缓慢行进的马驴队,显然在无意中帮了他的大忙——当队伍行至东桥头准备下桥时,桥头树荫下同样有着几名警察、士兵和志愿者,但由于少年紧贴着马驴队行走,这些因酷热而极度困顿的人只看见一群模糊的人影、马影和驴影交错晃动,谁也没有特别留意到他。
就这样,亼尛云沙顺利地混过了嘉陵江大桥东桥头的临时检查点。过了大桥的他,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沿着长渎北岸一路向东行进,朝着既定却又未知的方向昼夜兼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