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瓦鲁瓦镇公所的黄铜门把手上还沾着艾蕾的指纹。她刚在二楼档案室核对完最后一组小麦收购数据,铅笔尖在五年计划草案边缘画了个笑脸——这是玛格丽特大学时就爱用的标记方式。暮色中的栗子树沙沙作响,镇理事会的黑色雷诺轿车正停在石板路上,后排车窗倒映出面包房熄灭的霓虹招牌。
艾蕾拉开车门时闻到股陌生的古龙水味,但归乡的疲惫让她忽略了这点。公文包里的合作社改革方案压着母亲为她写的“安全保障书”,信纸边缘被磨得发毛。回巴黎后得给夏尔带些蜂蜜...她边系安全带边摸向车灯开关,突然有条皮带从后座阴影里窜出勒住她脖颈。
替戴亚同志问好。嘶哑的男声混着皮革绞紧的吱嘎声。艾蕾的指甲在真皮座椅上抓出白痕,踢翻的公文包里飞出无数张纸,那是密密麻麻的调研日志,此刻被袭击者的靴子碾上鞋印。
卡雷·斯卡佩尔正收拾着东西从公安局走出来。
“听妈妈打电话说艾蕾回来了啊……她现在应该要走了……真是的,今天怎么这么多事忙成这样……害的我见妹妹都没时间……”他这样说着。
走出公安局,他漫步在特瓦鲁瓦镇上的街头,市政厅离他那不远,一个拐弯就到了。他看见了巴黎的车牌,知晓那是妹妹的车,急匆匆上前去打算见她一面。
可……让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我****!卡雷的刀尖刺入后胎,爆胎声惊得袭击者稍松力道。艾蕾趁机咬住勒在嘴边的皮带,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卡雷已拽开车门。年轻警察手掐住袭击者喉结的力度,比按住犯罪嫌疑人时更加凶狠。
“你这个*****!”卡雷已经丝毫不顾忌自己在公安局内斯斯文文的形象,在妹妹遇袭的时刻,他比任何野兽都要更具备杀意。
玛格丽特·卡隆是在公社政治局会议上接到电话的。她捏着电话无视了正在争论配给制的委员们,指甲在听见颈部勒伤几个字时几乎掐入手心。窗外的巴黎暮色突然变得粘稠,巴黎大学礼堂的毕业钟声在记忆深处回响——那天艾蕾戴着滑稽的红色学士帽,把《宣言》的最后一页折成纸飞机投向欢呼的人群。她还记得那个黄昏,艾蕾欢笑着说出“break the chains!”时的那份美好。
备车。她扯下胸前的胸针砸在地图上,通知沃克同志立刻从皮韦尔老师那里过来,我们得去特瓦鲁瓦一趟。
“那他那边不方便怎么……”
“老婆都差点没了他能有什么不方便?!”玛格丽特几乎是怒吼着发出这句话。
斯卡佩尔家老宅弥漫着木药膏的气味。艾蕾脖颈的淤紫在灯下像条扭曲的毒蛇,她试图用沙哑的嗓音安慰哭泣的闺蜜:没事的,玛格丽特...你看...肿胀的手指勉强翻开染血的合作社方案,特瓦鲁瓦明年会有新的...咳咳……
卡雷突然踹开门,提着袭击者的工作证摔在橡木桌上:畜牲是镇发电厂的技工!上周还在工会领过福利面包!他的咆哮震得餐具柜里的圣母像微微颤抖。
所有关联人员已经拘押,玛格丽特在床边,将袭击者的档案递给卡雷,包括三个混入工会审查委员会的残党。
三个?卡雷撕碎档案,纸片如葬礼冥钞般飘落,我妹妹每天经手的文件能压死一个师!随后,他冷静下来,沉声说着,抱歉了卡隆主席,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但艾蕾她现在绝对不能参加工作了,在你们把这群恶心人的垃圾一个不留的从这个世界上驱逐出去前……他的声音沉重而压抑着难以想象的怒火,“艾蕾会一直在家里呆着,我和我的同事会三班倒的巡逻,她哪也不许去!”
夏尔·沃克带着皮韦尔办公室内的油墨味撞进房间时,艾蕾正试图下床给玛格丽特倒茶。这个向来以冷静着称的秘书扑跪在妻子脚边,颤抖的手指悬在她脖颈的淤伤上,仿佛那是随时会引爆的雷管。我该陪你来调研的...调度图从他指间滑落,密密麻麻的列车时刻表上晕开泪痕。
艾蕾的陶瓷茶杯在地上炸响。碎片划过玛格丽特脸颊时,她想起大三那年暴雨夜,艾蕾举着伞带她去圣米歇尔大道张贴传单。那时候艾蕾即使衣服湿透也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欢快跳脱如一只快乐小兔的她,与此时她的脆弱格格不入。
这不该是她所拥有的情绪……玛格丽特如是想着,这和她,一点也不搭。
凌晨三点的特瓦鲁瓦公安局,卡雷正在野外肢解袭击者。这不是比喻——被秘密转移至此的残党成员在昏迷中被丢弃在荒郊野岭,警察的解剖精准避开所有致命器官。你会活到看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卡雷对着血泊中的俘虏低语,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侄女睡觉。一向懂法守法的警员,在面对至亲受到威胁时,也会选择用暴力而非法律解决问题。
当然,他获得了玛格丽特的背书,这一切都不会有人追查。
二十公里外的巴黎公社总部,玛格丽特正用艾蕾送她的镀金钢笔签署特别法令。第四条款被反复修改:授权地方工会组建自卫队的字样最终变成加强内务部特别监察科权力。钢笔尖突然折断,墨水在保护劳动者安全的标题下晕成血滴状。
“不该这样的……一提再提……这个国家不能这样……”她痛苦地砸着自己的脑门,试图用疼痛迫使自己冷静,“可……我不想看见他们……”无声的哭泣,描绘出此时少女面对亲友安全与个人理想冲突时的无助与痛苦。
最终,她将纸张撕成碎片,一夜未眠……
次日的特瓦鲁瓦镇公所被警察们围成铁桶。艾蕾坚持要完成合作社方案的最后修订,纱布下的淤伤随书写动作渗出黄脓。当玛格丽特推开办公室门时,看见老同学正用左手按着颤抖的右手腕写字。
我让沃克重新规划了铁路安检系统。玛格丽特将热可可放在案头,糖罐里藏着微型录音机,卡雷在组建巡逻队...
艾蕾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别让这里变成地狱!嘶哑的嗓音像生锈的锯条,先辈们当年推翻资本家,不是为了建立新的监察所有人的秘密警察!
当返回巴黎的车如风般奔走,刮起小镇的晨雾时,艾蕾站在阁楼窗前,看着玛格丽特的轮廓消失在云层中。她抚摸脖颈的淤伤,那里已经不再疼痛,当然,触碰到了,那就另说。楼下传来卡雷训练新警员的口号声,混着沃克调试铁路安检仪的电流声,像首不协调的革命进行曲。
“会没事的……艾蕾……”沃克站在她身旁,抱住了自己的挚爱。
床头的五年计划草案被风吹开,玛格丽特用断尖钢笔在边缘写道:当理想长出獠牙时,至少让我们确保它咬向正确的敌人。艾蕾苦笑着添上一行小字:但谁来判断? 然后将纸页折成纸飞机,折法与当年如出一辙,投向特瓦鲁瓦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