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野眉头微蹙,继续追问:“既如此,国公夫人既已松口让你们留下,为何最终还是回了孟府?”
春俏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回大人,本以为那日的争执过后,事情便能平息。可没成想,第二日我家小姐给国公夫人请完安,刚走出院子,就迎面撞上了世子。”
“世子见小姐还没动身回孟家,当即就让身边的手下,亲自送我们回府。”
“我家小姐哪里肯走,拉着世子的衣袖哭着哀求,可世子当时只冷冷说道,说我家小姐若是再这般耽搁下去,恐会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将来未必能寻到好人家。”
“还说,日后小姐若有了好亲事,他定会让世子夫人亲自为小姐添妆,算是全了她伺候国公夫人三年的情分。”
“小姐听完这话,当场就止不住的流泪。我见状赶忙跑回去请国公夫人出来解围。”
“可等国公夫人到了,世子却直接放了话 —— 说我家小姐若执意要留在国公府,便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入萧家的族谱,舍弃孟家身份,成为国公府名义上的小姐。”
“二是嫁给国公府的侍卫或是管事,成为府里有主的妇人,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穆海棠听完春俏的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泛起丝丝甜意。
她悄悄瞥了眼身前神色依旧淡然的萧景渊,暗自思忖: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冷着脸、半点不懂变通的 “冷面大直男”,处理孟芙的事竟这般周全 —— 既没撕破脸,又给了明确的退路,也算给足了孟家颜面。
可惜啊,孟芙偏要钻牛角尖。
穆海棠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以萧景渊的性子,孟芙若是好好跟他说,提些别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他定然不会推辞。
偏生她在国公府里住着住着,就不想走了。
孟芙哪里是真的痴迷萧景渊?她不过是在国公府住得久了,日日帮着国公夫人打理府中大小事务,渐渐尝惯了掌家的权势滋味,便再也放不下那份呼来喝去的体面,满心只想真正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做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罢了。
所谓的 “深情”,不过是她觊觎权势的幌子。
若真能让她执掌国公府中馈,哪怕萧景渊是猪八戒,她恐怕也甘之如饴。
这人啊,争不过命,命里没有,无论你如何伸手,都会从你指缝溜走。
春俏继续说:“我家小姐一听,赌气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国公府。”
任天野听完春俏的话,缓缓点头,目光依旧带着审视:“你方才所言,倒与先前国公夫人的证词一般无二。”
“既如此,你且如实说 —— 按你的意思,你家小姐自始至终,都未与萧世子有过男女之情?那她离开国公府之时,是否仍是完璧之身?”
这话一出,公堂之上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春俏身上。
春俏身子猛地一颤,伏在地上的头埋得更低:“回…… 回大人,小姐对世子虽有情意,却从未逾矩半分,二人连私下独处的机会都极少,自然是清白的。”
“若是世子真的同我家小姐有了什么牵扯,给了小姐半分希望,我家小姐便是拼了命,也绝不会离开国公府的。”
任天野收回看向春俏的目光,转头直视着一旁脸色复杂的孟夫人,语气带着几分冷冽:“孟夫人,方才春俏的话,你可都听懂了?”
“人家萧世子自始至终,都未曾与你女儿有过私情,更谈不上人家娶新欢,弃旧爱一说。”
“你们两家并没有定下婚约,本就是寻常的亲戚往来,既无婚约约束,自然该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萧世子娶谁、与谁定亲,都与你们孟家无关。”
孟夫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语气却异常坚定:“大人,春俏说的这些,臣妇一个字也不信,若萧世子与我女儿毫无瓜葛,她为何要在遗书中对他念念不忘,甚至写下那般锥心的话?”
“这世上,旁人的话,臣妇谁也不信,我只知道我女儿亲笔写下的文字,绝不会骗我。”
“臣妇只认女儿的遗书,除非她能亲自站起来否认,否则,我绝不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还有,今日的验尸结果我绝不认,我女儿向来清清白白、规规矩矩,怎么可能遭遇那种事?”
她双手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我后悔啊,悔不该把她留在你们镇抚司,不然她怎么会死后还被你们羞辱?”
任天野看着情绪激动的孟夫人:“孟夫人,春俏是你孟府的丫鬟,又贴身跟着你女儿多年,日夜相伴,你当真觉得她会无端撒谎,刻意隐瞒或编造你女儿的事?”
他目光微沉,不等孟夫人回应,便转向堂下差役,沉声道:“既然你执意说遗书为证,好,来人,把孟小姐那封遗书给本官呈上来。”
差役快步上前,将一封折叠整齐的书信呈至案前。
任天野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其上字迹,随即抬眼看向仍在哽咽的孟夫人:“孟夫人,这封遗书确是你女儿笔迹,这点本官并未否认。”
说着他将信纸举起,对着堂中众人说道:“但本官派人在你孟府仔细搜查过,从书房到你女儿的闺房,所有纸张无论是日常书写的竹纸,还是偶尔用的皮纸,竟没有一张与这封遗书的纸张相似。”
“你们看,这遗书所用纸张,纸质细腻柔韧,纹理均匀,触手光滑,分明是上好的宣纸 —— 此等宣纸造价不菲,寻常人家看都看不到,更别提你孟府中搜出的纸张,全是寻常品类,从未见此等品类的宣纸。”
孟夫人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一时语塞。
任天野继续道:“孟夫人,若这遗书真是你女儿临终前所写,那她是在哪儿写的?为何偏偏要用一张与家中所有纸张都不同的宣纸?”
“假说这遗书,并非是在你府上书写的,那为何它又会在你女儿死后,出现在她的闺房里,不费吹灰之力的让你们看见?”
任天野看着孟夫人,继续说道:“孟夫人你可千万别说这宣纸是卫国公府的,因为本官发现纸张不符的线索后,当即就派人去了卫国公府核查。”
“卫国公府虽为勋贵世家,府中纸张品类繁多,却多是日常用的竹纸与供府中账房记账的皮纸,即便是萧世子书房里,也只备了少量宣纸。更重要的是,本官让仵作与国公府的管事一同比对,他们府中所有宣纸的纹理、帘纹间距,都与你女儿这封遗书上的纸张截然不同 ”——
“这张宣纸的帘纹更密,纸质更细,比卫国公府最好的宣纸还要胜出一筹,绝不可能出自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