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绿洲的黄昏来得似乎比沙漠其他地方更早一些，巨大的沙丘阴影如同贪婪的巨兽，缓缓吞噬着残存的光线，将绿洲提前笼罩在一片昏黄与幽蓝交织的暮色里。然而，绿洲中心的广场上，此刻却人声鼎沸，与周遭逐渐沉寂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广场中央，原本用于集市交易的空地，此刻临时搭建起了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台子后方，竖着一面巨大的灰色旗帜，旗帜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座抽象的山峦图案，山脚下似乎还有蜿蜒的线条，象征着河流，但这河流的色泽暗沉，透着一股不祥。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那山峦图案仿佛活物般蠕动，透着诡异。
木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有眼神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普通居民，也有不少穿着各色服饰、明显是外来者的商旅和冒险者。人群嗡嗡作响，各种方言俚语混杂，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木台之上。
李玄真和王铁柱混在人群边缘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借着渐浓的暮色和人群的掩护，冷静地观察着。二哈安静地蹲坐在李玄真脚边，琥珀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些身穿灰袍、散布在人群外围维持秩序的“圣殿护卫”。这些护卫眼神冷漠，手按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煞气，显然都是见过血的角色。
“铛——铛——铛——”
三声沉闷的钟响过后，广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一名身材高瘦、穿着与其他灰袍人略有不同、袍角镶着暗金边线的老者，缓步走到台前。他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扫视台下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肃静！”老者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显然运用了某种类似“传音入密”的技巧，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精神力波动，试图安抚或者说引导众人的情绪。
“迷途的羔羊们！饱受干渴与风沙折磨的兄弟姐妹们！”老者张开双臂，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悯，“看看我们脚下的土地！看看我们赖以生存的湖水！它们正在哭泣，正在枯萎！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失去了对大地母神的敬畏！是因为罪恶与背叛玷污了这片神圣的绿洲！”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性，配合着那丝精神力波动，让台下不少意志不坚或者早已陷入绝望的人面露惶恐和愧疚，甚至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但是！”老者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兴奋，“母神是仁慈的！她并未抛弃她的子民！她通过我们尊贵的教主，降下了神谕和救赎之路！”
他侧身让开，指向旗帜上的山峦图案：“看！那就是圣山！母神神迹显现之地！在那里，埋藏着能够净化污秽、引来源源不断甘泉的圣物！只要找到圣物，希望绿洲将恢复昔日的荣光，甚至成为永不枯竭的圣地！”
台下响起一阵骚动和窃窃私语，许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渴望。
“现在！”老者声音充满诱惑，“大地圣殿，秉承母神旨意，在此招募最虔诚、最勇敢的子民，前往圣山，进行这项伟大的‘圣掘’事业！凡是应募者，即刻可得圣殿赐福净水一袋！每日劳作，管饱饭食，另有丰厚银钱酬劳！若能找到圣物线索，更可成为圣殿核心弟子，得享无上荣光，恩泽后代！”
条件确实丰厚得不像话。在这水源比金子还贵的北漠，一袋净水就足以让许多人拼命。更何况还有饱饭和银钱。对于很多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和贫民而言，这几乎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报名！”
“算我一个！”
“神使大人，选我！我力气大！”
台下瞬间沸腾起来，人群争先恐后地向前涌去，生怕慢了一步就错过了这改变命运的机会。圣殿的护卫们迅速上前，维持秩序，开始登记筛选。他们似乎有一套简单的标准，优先选择那些身强力壮、眼神狂热或者看起来走投无路的人。
李玄真冷眼旁观，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仔细感知着台上的老者和整个招募过程。那老者的修为，大约在筑基中期左右，在这凡俗之地已算高手，但还不放在李玄真眼里。让他在意的是，老者宣讲时，其精神力波动与广场角落几个不起眼的、刻在石柱上的简易符文隐隐产生共鸣。这些符文极其隐蔽，若非李玄真神识远超常人，根本难以察觉。它们的作用很微妙，并非攻击或防御，更像是一种…放大和引导，将老者的声音和其中蕴含的那丝蛊惑意念，扩散到整个广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众人的情绪。
“果然有鬼。”李玄真心道。这绝非单纯的煽动演讲，而是掺杂了低阶的惑心术法。虽然手法粗糙，效果也主要对心志不坚的凡人有效，但足以说明这大地圣殿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投向广场后方那条通往绿洲中心湖泊的道路。道路尽头，一座新建的、风格厚重的灰色石质神殿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里就是大地圣殿的总部，也是希望绿洲水源“枯萎”感觉最集中的地方。李玄真能感觉到，一股隐晦但持续不断的吸力，正以那座神殿为中心，缓缓抽取着绿洲的生机。这股吸力，与他在干涸绿洲感受到的阵纹同源，但规模更大，也更隐蔽。
就在这时，李玄真注意到，那些被选中、兴高采烈地领取“赐福净水”的应募者，在接触到水袋的瞬间，眉心似乎都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个微不可查的、与那旗帜上山峦图案相似的淡红色印记，随即消失。而他们身上，也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神殿方向呼应的能量标记。
“标记…”李玄真眼神一凛。阿飘说过，被“探针”标记的“萤火虫”，终将被吞噬。这些应募者，恐怕不仅仅是去挖矿的劳力，他们本身，或许也成了某种…“祭品”或者“燃料”的一部分？所谓的“圣掘”，恐怕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死亡之旅。
王铁柱也看出了些门道，低声道：“掌柜的，这圣殿邪性得很，那水好像有问题。”
李玄真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狂热或麻木的应募者面孔，心中并无多少怜悯，更多的是冰冷的警惕。这大地圣殿行事如此诡谲，其背后所图必然极大。他们寻找的“圣物”，会不会与玄甲军传说中的“薪火”有关？还是说，是另一种更危险的东西？
招募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广场四周燃起了火把，才告一段落。至少有上百名青壮年被选中，他们排成松散的队伍，在灰袍护卫的带领下，朝着与神殿相反的方向——绿洲的西北角走去，那里据说有临时的营地。
人群渐渐散去，广场重新变得空旷，只剩下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模糊喧嚣。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焦糊香料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走吧，回去。”李玄真对王铁柱说道，转身融入阴影之中。他已经基本确定，这大地圣殿就是北漠异变的症结所在，甚至可能与那幕后黑手“他们”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夜探圣殿总部，势在必行。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需要弄清楚那“圣物”究竟是什么，以及这座绿洲，这座名为“希望”的最后堡垒，究竟还隐藏着多少致命的秘密。夜色，正是最好的掩护，也是危机四伏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