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藏经阁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古老尘埃气息,也隔绝了那尊散发着虚假道韵的镇山玉璧带来的无形压力。李狗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肺腑间那股陈腐压抑的味道彻底驱散。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几粒细微到几乎肉眼难辨的灰白色粉末。这些粉末,混杂在藏经阁顶楼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尘埃中,毫不起眼,却如同毒蛇的獠牙,散发着致命的寒意。他指尖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这些粉末异常细腻、均匀的质地,带着一种与周围陈年积灰截然不同的“生”气。
“狗蛋哥,你回来了!”王铁柱从里屋探出头,看到李狗蛋凝重的脸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咋了?顶楼那地方……不干净?”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仿佛能搓掉那无形的阴冷。
苏清月也缓缓从角落的阴影中挪出。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在触及李狗蛋掌心的粉末时,猛地一凝,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凝重的涟漪。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狗蛋,等待着他的解释。
李狗蛋没有立刻回答柱子,而是径直走到苏清月面前,将掌心递了过去:“苏小娘皮,看看这个。从玉璧底部,那些最厚的积尘里找到的。”
苏清月伸出冰凉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粉末。粉末在她指尖滚动,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面粉,颜色灰白,乍看之下与寻常尘埃无异。但苏清月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对……”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这粉末……太‘新’了。”
“新?”王铁柱凑过来,瞪大了眼睛,“柱子看就是灰啊,跟咱屋里扫出去的没啥两样嘛!”
“不一样。”苏清月摇头,指尖的灵力波动稍稍增强了一丝,仔细感受着,“寻常积尘,历经岁月,沾染了灵气、死气、甚至修士残留的气息,会变得沉重、粘腻,带着一种腐朽的‘死’气。但这粉末……质地过于均匀细腻,颗粒间毫无粘连感,而且……它太‘干净’了,几乎没有沾染任何驳杂的气息,只有一种……纯粹的、人工雕琢后的‘生’气。像是……刚刚被制作出来不久,就被混入了陈年积尘之中。”
她顿了顿,看向李狗蛋:“你确定是从玉璧底部找到的?而且是混杂在最底层、最不容易被扰动的位置?”
“确定。”李狗蛋点头,眼神锐利,“我用灵识仔细探查过,特意从最深处剥离出来的。二哈对这粉末的反应,比对那玉璧本身还要剧烈。”他指了指脚边焦躁不安、对着粉末龇牙低吼的二哈。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等我一下。”她转身,走向石屋最阴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她从丹堂废弃药渣里淘换出来的瓶瓶罐罐,是她仅存的、与过往丹道生涯的联系。
她蹲下身,在一堆杂物中翻找片刻,小心翼翼地捧出两个巴掌大小、材质不同的玉瓶。一个玉瓶通体墨黑,瓶身冰凉,触手生寒;另一个则是半透明的淡青色,隐隐能看到里面晃动的液体。
“柱子,打两盆清水来,要最干净的。”苏清月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动用这微弱的灵力对她负担不小。
王铁柱连忙应声,飞快地跑去屋外,从毒潭边缘最清澈的上游打了满满两盆清水回来。
苏清月将两个玉瓶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上,然后拿起那个墨黑色的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淡薄、近乎无味的奇异气息弥漫开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纯净感。
“这是‘玄玉鉴’。”苏清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取九天玄冰之髓,辅以七种至阴灵草,于极寒之地炼制百年方成。其性至阴至纯,专为鉴别万年以上九天玄玉而制。若遇真品,会绽放湛蓝神光,光耀夺目。”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滴近乎透明、粘稠如胶的液体,滴入其中一盆清水之中。液体入水,并未立刻化开,而是如同墨滴入水般,缓缓下沉,在清澈的水中拉出一条笔直的、近乎透明的细线,直坠盆底。
苏清月屏住呼吸,用一根干净的骨针,挑起李狗蛋掌心中约莫三分之一分量的灰白粉末,极其小心地撒入这盆滴入了“玄玉鉴”的水中。
粉末入水,无声无息地散开,如同尘埃落定。
一息,两息,三息……
盆中清水依旧清澈见底,那滴“玄玉鉴”形成的透明细线静静躺在盆底,毫无变化。没有湛蓝神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波动。仿佛投入的只是最普通的灰尘。
石屋内一片死寂。王铁柱张大了嘴,看看水盆,又看看那尊在传说中神圣无比的镇山玉璧方向,满脸的难以置信。李狗蛋的眼神则彻底沉了下去,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毫无反应……”苏清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她看向李狗蛋,“‘玄玉鉴’对万年九天玄玉的反应是绝对的,不可能出错。这粉末……绝非源自真正的镇山玉璧!”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惊涛骇浪,拿起那个淡青色的玉瓶。瓶塞拔开,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淡淡草木腐朽气息的味道散发出来。
“这是‘新造痕’。”苏清月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用百年内的新死灵木之灰,混合几种常见的石材粉末炼制而成。其性晦暗,专能感应百年内新造的石材或仿品。若遇目标,会散发出微弱的绿光,如同……新坟之上的鬼火。”
她同样滴了一滴粘稠的、颜色浑浊的褐色液体进入另一盆清水。液体入水,迅速晕开,将整盆水染成一种浑浊的淡黄色。
这一次,苏清月将剩下的所有灰白粉末,全部撒入了这盆“新造痕”药液之中。
粉末入水,瞬间被浑浊的药液包裹。
一息,两息……
就在王铁柱忍不住要出声询问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浑浊的淡黄色水液中,被粉末浸染的区域,猛地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幽绿色光芒!那光芒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虽然黯淡,却顽强地穿透了浑浊的药液,在昏暗的石屋内清晰可见!
紧接着,那点绿光如同投入水中的墨点,迅速晕染开来!越来越多的粉末被激发,盆中的幽绿光芒越来越盛!最终,整盆水都仿佛被点燃,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幽的惨绿色光芒!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火在水底无声燃烧!
“嘶——!”王铁柱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后退一步,指着水盆,手指都在哆嗦,“绿……绿了!全绿了!鬼火!是鬼火!”
苏清月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旁边的石壁才勉强站稳。她看着那盆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水,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绝望:
“绿光清晰,鬼火摇曳……‘新造痕’反应剧烈!这粉末……是百年之内新造之物!绝非万年玉璧自然脱落!”
她猛地抬头,看向李狗蛋,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凝重:
“李狗蛋……眼前那尊镇山玉璧……是赝品!有人……调包了宗门至宝!”
石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盆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水,如同鬼魅般无声地燃烧着,映照着三人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的脸庞。
尘埃之下,掩盖的竟是如此惊天动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