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朝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苏天朝,苏府未来的继承人,星辰国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九星宗宗主看重的嫡传弟子,此刻竟然因为一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庶女,而被自己的父亲,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如此严厉地训斥。
屈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英俊的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不甘与怨毒的火焰。他死死地盯着父亲身旁那个瘦弱的身影,那个他记忆中永远唯唯诺诺、丑陋不堪的苏九儿。
“父亲,是她先对我不敬!”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试图为自己辩解,试图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苏九儿身上,“我身为兄长,关心妹妹,她却出言不逊,句句顶撞,毫无半分对兄长的尊重!我一时气急,声音大了些,难道有错吗?”
“够了!”苏皓天猛地一挥手,声音如洪钟般在小院中回荡,震得周围的树叶都簌簌作响。他那双常年浸染沙场的虎目此刻满是失望与怒火,直直地射向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你错就错在,忘了自己是哥哥!你身负灵力,修为远在她之上,本应是她的庇护,是她的榜样!可你做了什么?你仗着自己的身份和修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大吼大叫,这便是九星宗教你的气度?这便是你苏家长子的担当?”
苏皓天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天朝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父亲眼中的失望,比任何严厉的责罚都让他感到难堪。他可是天才,是苏府的骄傲,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因为那个他视如蝼蚁的苏九儿!
苏九儿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父子间的戏剧性冲突,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苏皓天对她的维护,确实超出了她的预料,但这并不能让她产生任何感激之情。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位父亲迟到了十三年的愧疚与补偿,廉价得可笑。然而,她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苏天朝投向她的,那道怨毒如蛇蝎的目光。她心中清楚,从这一刻起,她和这位“好哥哥”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虚伪和平,已经彻底撕碎,再无转圜的余地。梁子,算是结下了。
“父亲教训的是。”就在气氛僵持到极点时,苏九儿适时地向前迈了一步,微微躬身。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股清泉,瞬间打破了院中凝滞的空气。“大哥或许是长途跋涉,一路劳顿,心气不顺,才会一时情急。女儿并未放在心上,还请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体谅了兄长,又关心了父亲,将一个懂事、大度、受了委屈却还顾全大局的女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然而,这番看似宽容大度的话语,听在苏天-朝耳中,却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加刺耳。这就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火辣辣地甩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愈发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果然,苏皓天听了小女儿的话,脸色稍缓,但看向儿子的眼神却愈发失望和严厉。“听见了吗?看看九儿的气度!天朝,你身为兄长,还不如妹妹懂事!还不向你妹妹道歉!”
道歉?
苏天朝的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中握得咯吱作响,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嫩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向苏九儿道歉?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向这个他一直鄙夷的废物低头。
“父亲……”他还想挣扎。
“道歉!”苏皓天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压。
苏天朝的身躯僵硬地挺立着,胸膛剧烈地起伏。他能感受到周围下人们投来的那些夹杂着同情、好奇与幸灾乐祸的目光。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九儿,对不住。”
那三个字,说得生硬无比,充满了屈辱与不甘。
“没关系。”苏九儿淡淡地回应,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仿佛他刚才那番挣扎只是一个无聊的笑话。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苏天朝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腾。
苏皓天对这个结果总算还算满意,他点了点头,对着苏天朝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好好反省一下!我还有话要单独和九儿说。”
苏天朝怨毒地剜了苏九儿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然后才一言不发,转身拂袖离去。他每一步都走得极重,像是要将脚下的青石板踏碎。走到院门口时,他又回过头,目光复杂地在父亲和苏九儿之间逡巡,最后定格在苏九儿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九儿,我希望你记住,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提醒,但其中蕴含的威胁意味,却让空气都为之降温。
等到苏天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下人也识趣地退了下去,整个小院瞬间恢复了宁静。
苏皓天这才转向苏九儿,脸上那股属于将军的威严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复杂。“九儿,”他叹了口气,声音也放柔和了许多,“你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他毕竟是你哥哥。”
苏九儿抬起头,迎上父亲探究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闪躲。“父亲,我只是不想再像从前那般委曲求全了。”她平静地反问,“如果说出事实也是错,那女儿宁愿一错到底。难道在您的心中,庶女的本分,就必须是永远的忍气吞声,永远的逆来顺受吗?”
苏皓天闻言,身形一震,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女儿的话,像一根尖锐的针,扎在他心头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他沉默了良久,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她的容貌依旧平凡,甚至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光芒,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坚韧与锋芒。
他想起了九儿的母亲,那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任雪盈。当年,她也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决绝的话。而他,却辜负了她。连带着,也亏欠了他们的孩子。大儿子苏天诺离家出走,至今生死未卜,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而这个小女儿,自出生起便灵力低微,又因生母早逝,在府中受尽了冷眼与欺凌。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因为军务繁忙,因为对薛凝玉的纵容,对这一切选择了视而不见。
直到前些日子,他亲眼看到她被姐妹们推进池塘,看到她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后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他心中的愧疚才如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为父……知道你受了委屈。”苏皓天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是天朝他……他心高气傲,从小被众人捧着长大,你今日如此强势,针锋相对,只怕会彻底激化你们兄妹间的矛盾。以后在府中,你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父亲是在担心我吗?”苏九儿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切,心中微动,但面上依旧平静,“女儿明白父亲的苦心。但是父亲,温顺的羔羊,只会被饿狼吃掉。想要不被欺负,唯一的办法,就是亮出自己的爪牙,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好惹的。”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父亲放心,女儿并非鲁莽之人,自有分寸。”
看着女儿这副少年老成、条理清晰的模样,苏皓天心中的担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欣慰所取代。或许,九儿的改变,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学会了保护自己。
“好,好,有分寸就好。”他点了点头,走上前,竟有些笨拙地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后只是化作一声长叹,“你……你若有什么难处,缺什么东西,尽管来找为父。从今往后,有为父在,断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完,他仿佛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流露出更多不符合将军身份的情绪,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苏九儿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略显仓促的背影,眼神复杂。她知道,苏皓天的维护是真心的,那份迟来的父爱虽然笨拙,却也沉重。可惜,她早已不是那个渴望父爱的小女孩了。对她而言,这份维护,更像是一把可以利用的保护伞,一面可以震慑宵小的盾牌。
她缓缓坐回秋千上,轻轻晃荡起来。院外的喧嚣已经远去,只剩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她抬起手腕,看着那枚伪装成青玉镯的小蓝,在心中问道:“小蓝,你说,一个人的改变,真的能有这么大吗?大到让一个十几年来都对她视若无睹的父亲,突然转性?”
小蓝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不屑:“主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性本就趋利避害。以前的你,是个没有价值、只会惹麻烦的废物,他自然懒得理你。现在的你,虽然灵力依旧低微,但你展现出了智慧、胆识和不输于任何人的风骨,甚至让他看到了你母亲当年的影子,勾起了他的愧疚心。他现在对你好,一半是补偿,一半是觉得你或许有了新的价值。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在作祟。”
苏.九儿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是啊,利益。前世今生,她看得最透彻的,便是这两个字。
“不过,主人,”小蓝话锋一转,“那个苏天朝,你可得小心了。他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和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娘,肯定已经在琢磨着怎么找回场子,给你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了。”
“我知道。”苏九儿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我等着他们。就怕他们的手段,太让我失望。”
秋千悠悠,她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很长很长,带着一种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孤高与萧索。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苏府的上空,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