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阁内，因着两位小皇子的存在，往日萦绕的药香似也被蓬勃的生机冲淡了几分。
明煜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锦袍，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豹子，稳稳当当地在铺着厚毯的地上跑来跑去，追逐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布鞠。他跑得小脸通红，额发汗湿，咯咯的欢笑声如同玉珠落盘，清脆地洒满殿宇。
相比之下，榻上的明煊则显得稳重许多。他穿着同色系的小褂子，身子骨比哥哥更显敦实壮硕，像尊白嫩的小弥勒佛。
此刻，他正努力地抻着肉乎乎的小胳膊，去够面前一只晃动的亮铜响铃，整个小身子随着动作一摇一晃，嘴里发出“啊啊”的、带着兴奋与执着的音节，刚刚冒头的两颗乳牙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陈清策坐在一旁的圈椅里，身上仍是裹着有些厚度的毯子，面色虽仍苍白，但看着两个活泼健康的孩子，眉宇间的阴郁也散去了不少，唇角带着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柔和。
慕容璟坐在他对面的轮椅上，由内侍小心翼翼推着。
他今日气色似乎比往常好些，只是眼神依旧深沉难测。
当他的目光掠过玩耍的孩子，最终落在陈清策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介于关切与试探之间的意味：
“看来两位皇子在陈承卿这里，倒是养得极好，比我那弦月阁的冷清，不知热闹多少。”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提起，“听闻瑾文容那边的二皇女，这几日又不大好了，太医署的人都快住进虚竹苑了，叶承卿更是忧心得寝食难安，人都瘦脱了形。”
陈清策端起手边的温水抿了一口，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孩子体弱，父母自然揪心。只望太医署能妙手回春。”
他目光扫过慕容璟，“说起来，棠棣苑那位如今怀着身孕，听说怀相也极艰难，停了镇痛汤药，旧伤反复，人也憔悴得厉害。这后宫之中，为人父者，总是不易。”
慕容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淡淡道，“是啊，谌侍君也是辛苦。不过，能得陛下允准留下皇嗣，已是天大的福分。”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不像我那堂兄，虽则圣心正浓，日夜期盼，奈何……自身根基有损，终究是镜花水月，强求不得。”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刻意留下了引人遐想的空间。
陈清策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慕容璟，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皆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份心照不宣的算计。
慕容珩不能生育？这倒是个……有趣的消息。
慕容璟却不再深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而叹道：“只是如今凤君殿下与陛下似乎有些……唉，若是凤君殿下能如往常般劝慰陛下，想必陛下也不至于连日心绪不宁，连带着后宫都气氛凝滞。”
他正说着，殿外传来通传：“陛下驾到——”
慕容璟立刻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副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操控轮椅转向殿门方向。陈清策也放下杯盏，欲起身行礼。
怜舟沅宁步入殿内，目光先是被两个儿子活泼的身影吸引，眉眼间的沉郁之色瞬间柔和了许多。
“母皇！”明煜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她的腿。
怜舟沅宁弯腰将他抱起，掂了掂，笑道：“又重了。”
好一会儿，适才又走到榻边，摸了摸明煊软乎乎的脸蛋，小家伙立刻丢开响铃，张开手臂要抱。
“臣侍参见陛下。”陈清策与慕容璟同时行礼。
“都平身吧。”怜舟沅宁心情稍霁，抱着明煜在陈清策身旁坐下，“看来你这里倒是热闹。”
慕容璟适时地开口，语气温顺：“陛下与陈承卿和两位皇子说话，臣侍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怜舟沅宁点了点头，并未多留他。
两个孩子都乖得很，她似乎能暂时抛开了前朝后宫的烦忧，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你近日气色似乎好了不少。”她语气带着真切的欣慰。
陈清策微微颔首：“托陛下的福，两位皇子生机勃勃，臣侍沾了些光。”他看着她和孩子互动的温馨场景，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陛下……凤君殿下他，亦是牵挂陛下与皇长女的。”
怜舟沅宁并未接话，只是继续逗弄着怀里的小人儿。
“母皇，煜儿……想母皇。”明煜是个活泼的性子，话还说不连贯，已经开始会讨母亲欢喜。
“母皇也想煜儿。”她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着那双与他父君极其相似的眼睛，心绪已经到了塞外。
“西境那边，近日可有新的消息？许贵卿一切都还好么？”陈清策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几日……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许贵卿用兵向来稳妥，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怜舟沅宁“嗯”了一声，心下稍安，正欲再说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慌乱的脚步声！
孙德阳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中高举着一份插着三根翎毛、代表十万火急的军报，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陛下！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西境……西境传来噩耗！许贵卿他……他率轻骑追击戎卢残部，不慎……不慎中了埋伏，跌落……跌落断魂崖！如今……生死不知啊陛下！”
“哐当——”
怜舟沅宁怀中抱着的明煜被她骤然松开的力道惊得掉落在厚毯上，懵懂地眨了眨眼。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孙德阳手中的军报，快速扫过，那熟悉的、属于许清风身边开阳的笔迹，确实做不得假。
军报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
她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凤眸圆睁，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恐慌。
断魂崖……生死不知……
陈清策也惊得倏然站起，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强忍着才没有咳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