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苑内充斥着极为浓重的药味,夹杂着幼儿细弱而持续的啼哭,听得人心头发紧。
怜舟沅宁步入内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叶锦安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常服,怀中紧紧抱着裹在锦缎襁褓里的明舒,正轻轻摇晃着,来回踱步。
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眼下的青影浓重,脸色也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显然已是多日未曾安枕。
只是他低哄孩子的声音却异常温柔、耐心,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一遍遍安抚着怀中因不适而哭闹的小人儿。
“舒儿乖,不哭了……父君在呢……喝了药就好了……”他的指尖极轻地拂过明舒滚烫的额头,动作小心翼翼。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再有孩子了,但是上天竟然将明舒赐给了他。
怜舟沅宁心头一软,泛起细密的疼。
她走上前,轻声道:“让朕来抱抱吧。”
叶锦安闻声抬头,见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化为恭顺,依言将哭得有些脱力的明舒小心递到她怀中,低声道:“陛下,舒儿身上还烫着……”
怜舟沅宁接过女儿,那轻飘飘的分量和灼人的体温让她眉头紧锁。
她并非不疼爱这个女儿,只是国事繁杂,能分给每个孩子的时间终究有限。
她看着叶锦安那强撑精神的模样,语气带着真切的关怀:“朕看你脸色极差,定是连日辛劳。明舒还有太医和宫人照料着,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叶锦安微微垂首,避开了她过于直接的目光。
表情虽是非常疲惫,但是语气里却是满足的。
“劳陛下挂心,臣侍无碍。能得陛下信任,抚养皇女,已是臣侍莫大的荣幸与福分,岂敢言辛苦?”
他总是这般知礼,一言一行挑不出错处。
可终归只似君臣,却不似世间的普通爱侣。
怜舟沅宁知道他性子如此,也不再多劝,只是抱着明舒,学着叶锦安的样子轻轻拍抚。
或许是感受到了母亲身上不同的气息,或许是哭累了,明舒的啼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细小的抽噎,最终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只是那呼吸依旧急促而灼热。
“果然是血脉亲缘,小皇女见了陛下,便真的安稳了呢。”一旁的宫人急忙开口道。
这话本是为了奉承,若放在旁人那里也便不妨事,可是叶锦安听后,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丝怅然。
怜舟沅宁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将睡着的明舒交还给乳母妥善安置后,便拉着他到靠窗的桌案上相对而坐,又嘱咐人奉了两盏清茶来。
叶锦安端起茶盏,并未饮用,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被乳母抱去隔间的明舒的方向。
殿内一时安静,只听得见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怜舟沅宁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却依旧强自镇定的模样,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温暖,她缓声道:“有你这般精心照料,明舒定会好起来的。”
叶锦安收回目光,看向她,迅速捕捉到她眉宇间那一丝被刻意隐藏的倦色。
他并非只沉溺于自身忧虑之人,此刻感受到她的关心,便也想为她分忧。
“臣侍相信太医的医术。”他温声应道,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
“倒是陛下,近日朝务繁忙,臣侍见您清减了些。方才……臣侍听闻凤君殿下近来凤体似乎也有些违和,胃口不佳,精神不济。陛下若有暇,不妨多去镜宸宫看看。凤君殿下总以大局为重,有些不适,怕是也不会轻易言说。”
沈复一向持重,为着后宫的事情殚精竭力,可对他自己,却是过于严苛。一连病了几日,也都没有放在心上。
平日里自己多受他关怀,自是不敢忘记。
况且,沈复身为世家最出众的公子,自然有许多他这等寒门的破落户所没有的见解,必然更加能为陛下分忧。
况且他们乃是至亲夫妻,陛下待凤君情深义重,若得凤君相伴,也能因此短暂地从前朝事务抽身,得到片刻闲暇。
“朕知道了。”怜舟沅宁点了点头,声音柔和了许多,“益远他……确是过于操劳,朕会多加留意。”
她看着叶锦安依旧难掩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模样,心中那根柔软的弦又被拨动了一下,“你亦是,明舒固然要紧,但你若累倒了,谁来悉心照料她?”
叶锦安感受到她话语中那份超越帝王关怀的、近乎寻常夫妻般的叮嘱,心头微微一热,仿佛有暖流滑过。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动容,低声道:“臣侍谨记陛下教诲,会好生保重。”
“朕是你的妻主,你不必时时刻刻在朕面前这般守规矩,有些小性子也无妨的。”怜舟沅宁轻轻将他扶起,往自己怀里揽。
叶锦安虽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还是任由她将他紧紧抱住。
陛下的怀抱,是温热的,令人心安的。
就在此时,隔间传来明舒几声细微的咳嗽,叶锦安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神色紧张地望了过去。
怜舟沅宁看着他下意识反应,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明舒就是叶锦安此刻所有的寄托与软肋。
“放心,太医署会竭尽全力。朕也会让孙德阳留意,若有任何需要的药材,无论多珍贵,务必寻来。”
叶锦安侧过头,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灯光在她挺秀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不知为何,心中的暖意渐渐蔓延开来。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心中因明舒病情而起的焦灼,似乎因她此刻的并肩,而缓解了些许。
她在虚竹苑停留了许久,陪着他一起用了晚膳,又说了许多话,这才起身离去。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榻上睡着的明舒,对叶锦安道:“你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们。”
叶锦安恭送她至宫门口,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久久未动。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袍,带来一丝凉意,但心中却因她方才那几句朴实无华的话语,而留存着一点难得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