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盒面的瞬间,僵硬的停滞在了半空中。
仿佛那不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盒,而是一座万丈深渊,一旦触碰,便会万劫不复。
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一点点收紧,几乎让我窒息。
亲手将镇魂钉打入寂的核心本源?将他彻底封印镇灭?
我做不到。
绝对做不到!
且不说我根本不知道那所谓的“核心本源”在哪里,就算知道,我也下不去那个手!寂虽然毒舌、嫌弃我、动不动就“蝼蚁”、“闭嘴”,但他数次在绝境中救我,哪怕代价是他自身残魂的剧烈消耗和反噬!就在刚才,若非他强行苏醒,我早已被猎骸小队的裂魂针打得魂飞魄散!
他现在陷入最深沉的沉寂,虚弱到极点,我却要趁机给他钉上这绝灭的一钉?
这与归墟教那些拿活人做实验的疯子有何区别?!
可是……不做的后果呢?
由这位巡察使荆亲自出手,将我和寂“一并清理”?
从他的气息和刚才展现出的专业素养来看,他的实力绝对远超之前的猎骸小队,甚至可能不亚于黑无常多少!在他面前,我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我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却只感到一片冰冷的空白。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荆依旧平静地看着我,托着那个黑色金属盒,没有任何催促,也没有任何不耐,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只剩下地府公务人员执行命令的冰冷。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
我知道,我必须做出回应。任何迟疑和犹豫,都可能被直接视为抗命。
我的目光艰难地从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盒子上移开,看向荆,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荆……荆大人……黑无常大人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但是……”
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寻找任何可能转圜的余地:“但是我体内这道残魂……状态极其特殊,如今已陷入最深沉的沉寂,其核心本源所在……属下实在难以探查锁定……三日之内,恐怕……”
“那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荆打断了我,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镇魂钉’乃地府秘宝,对高阶魂体有着天然的感应和吸引。只要你将其置于眉心,以神识引动,它自会循着与你体内残魂最深的那道联系,锁定其核心本源,完成镇灭。”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地府连这都考虑到了!根本不容我找任何借口!
“可是……”我还想挣扎,哪怕明知希望渺茫,“这道残魂虽来历不明,但数次救属下于危难,并未主动为恶……能否请大人向黑无常陈情,或许……”
“林晚。”荆再次打断我,他的眼神变得愈发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地府临时鬼差,维护阴阳秩序是你的职责。而你体内那道残魂,其力量本质与罪渊同源,即为‘不稳定之源’,这是黑无常大人基于无数岁月经验和地府律法做出的判断,不容置疑。”
“大人之意,并非商讨,而是……命令。”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托着盒子的手向前微微递了递,“接受,或者……拒绝。”
冰冷的选择,再次赤裸裸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巷道的风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那黑色金属盒散发出的、针对魂体的恐怖镇压气息,无声地弥漫。
我看着那个盒子,又看向荆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
我知道,任何求情、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在地府庞大的机器和冰冷的规则面前,我渺小得如同蝼蚁。黑无常做出了判断,下了命令,执行者荆便只会忠实履行。
要么,我亲手毁灭寂,换取地府暂时的“宽恕”和一个虚无缥缈的“转正”承诺。
要么,我和寂一起,在三日后被“清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我,选择前者,至少我能活下去……寂已经虚弱到那种程度,或许……或许对他来说,彻底消散也是一种解脱?
不!不是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
寂那样骄傲、强大的存在,哪怕只剩一缕残魂,也绝不可能愿意以这种被“镇灭”的方式窝囊地结束!他一次次救我,绝不是为了让我最后亲手给他钉上棺材板!
而且……如果我这么做了,我和那些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不这么做,就是死啊……
我真的……不怕死吗?
我怕。我当然怕死。我怕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怕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怕死了之后连魂魄都要被地府清算……
巨大的恐惧和挣扎,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
就在我的精神快要崩溃的边缘——
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一点火星,艰难地透过那近乎断绝的血契联系,传递了过来。
没有清晰的意念,没有言语。
只有一种情绪。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冰冷刺骨的嘲讽,仿佛在嘲笑我此刻的犹豫和怯懦。
有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早已预料到会如此的漠然。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万古荒芜之地的……疲惫,和一种……放手般的沉寂。
他……感知到了?
感知到了外面的情况?感知到了我的挣扎和恐惧?
他这是在……表达什么?嘲讽我?还是……告诉我无需挣扎,任凭我抉择?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同意”我去选择保全自己?
不!
不是这样的!
寂绝不会“同意”!
那丝疲惫和沉寂,更像是一种……心灰意冷?是对我可能做出的选择的失望?还是对他自身这不断挣扎求存命运的厌倦?
这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以复加。
我不能……我绝不能让他就这样……在我手上迎来这样的终局!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甚至压过了对死亡恐惧的情绪猛地从心底涌起!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甘”和“反抗”!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命运要由别人来裁决?!
凭什么寂的存在就要被轻易定义为“不稳定之源”而必须清除?!
凭什么我要被迫在自己和同伴的生死之间做选择?!
地府了不起吗?!黑无常了不起吗?!
去他妈的KpI!去他妈的镇魂钉!去他妈的清理!
老娘不伺候了!
一股豁出去的疯狂劲头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决绝!
伸出的那只手,原本即将触碰到盒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握成了拳头,然后狠狠地……收了回来!
我抬起头,迎上荆骤然变得锐利冰冷的目光,声音因为激动和决绝而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对不起,荆大人。”
“这个命令……我无法执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巷道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荆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周身那股阴冷纯净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牢牢锁定了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我很清楚后果。但我不能这么做。他救过我,不止一次。在我这里,他不是‘不稳定之源’,他是……我的同伴。要我亲手镇灭同伴换取苟活,我做不到。”
“同伴?”荆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讽刺的弧度,“与禁忌残魂为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将站在整个地府的对立面,意味着阴阳两界,再无你容身之处!为了一个残魂,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我咬牙道,尽管心脏因为恐惧而狂跳,但话已出口,再无回头路,“地府若觉得我是威胁,大可以放马过来!但要我对自己人下手,休想!”
“冥顽不灵!”荆冷喝一声,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职责,“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依令……清理!”
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将那个黑色金属盒重新收回怀中。对付我,似乎还不需要动用“镇魂钉”这种专门针对高阶魂体的东西。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恐怖的阴司法力在他掌心汇聚,压缩,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气息!
这一击,我绝对接不下!也躲不开!
死亡阴影瞬间降临!
我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将体内恢复的那一点点可怜的煞气全部调动起来,同时拼命摇动手中的敛息铃,试图做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然而,就在荆的手掌即将拍出的刹那——
异变再生!
一道漆黑如墨、快如闪电的影子,毫无征兆地从巷道一侧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直取荆的后心!
那影子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歹毒,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灵动,速度快到极致!
偷袭?!
荆的反应快到不可思议!他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即将拍向我的手掌瞬间转向,看也不看地向后猛地一抓!
嘭!
一声闷响!
那道黑影被他精准地抓在手中,竟是一条通体漆黑、鳞片闪烁着金属光泽、头顶有一个小小鼓包的怪蛇!怪蛇在他手中疯狂扭动嘶叫,喷吐着墨绿色的毒雾,却被荆手上缭绕的阴司法力轻易隔绝震散!
“哼,藏头露尾的鼠辈!”荆冷哼一声,五指用力,那条看起来就非凡品的怪蛇瞬间被他捏爆,化为一缕黑烟消散!
但就是这短短一瞬的耽搁!
又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个方向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扑出,目标却不是荆,而是……我!
那人速度极快,身形模糊,仿佛融于阴影,一把抓向我的肩膀,似乎想将我强行掳走!
是归墟教的人?!他们竟然一直潜伏在附近?!连荆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荆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我,而且声东击西,配合如此默契!
他脸色一沉,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向我身前虚空一拍!
一道凝实的、由精纯阴司法力构成的屏障瞬间出现在我和那黑影之间!
那黑影似乎忌惮荆的力量,不敢硬闯,抓向我肩膀的手猛地一变方向,指尖弹出一道乌光,却不是攻击我,而是射向了我手中紧握的……那块地府通讯玉符!
啪!
玉符瞬间被乌光击中,炸得粉碎!
与此同时,那黑影借助反震之力,再次融入阴影,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之前出手偷袭的气息,也一同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偷袭到干扰再到毁掉玉符撤退,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到了极点!
他们的目的……似乎并不是真的要掳走我或击杀荆,而是……纯粹为了毁掉我和地府联系的通讯玉符?并且进一步坐实我“与归墟教有染”的嫌疑?!
我僵在原地,看着地上粉碎的玉符,又惊又怒,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这下彻底说不清了!
荆挥手散去了身前的法力屏障,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黑影消失的方向,又落在我身上,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和……厌恶。
“好……很好。”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不仅抗命不遵,还与归墟邪徒暗中勾结,里应外合,毁去通讯符箓!林晚,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是我!我不认识他们!”我急声辩解,尽管知道可能毫无用处,“他们是故意的!是为了陷害我!为了挑拨离间!”
“陷害?挑拨?”荆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他们为何不陷害别人?偏偏在你抗命之时出现?又为何只是毁去通讯符,而非对你我下杀手?这分明就是杀人灭口,切断你与地府的联系!”
“我……”我百口莫辩,对方时机抓得太毒辣了!这一切看起来,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勾结!
“无需再多言!”荆彻底失去了耐心,周身杀意沸腾,“抗命在前,勾结邪徒在后,罪证确凿!依律……当立斩无赦!”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右手再次抬起,那股恐怖的、凝聚了阴司法则的毁灭性力量再次出现,这一次,毫不留情地、直接向着我的天灵盖拍来!
速度之快,威力之强,远胜之前!
我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蕴含着死亡的手掌在眼前急速放大!
真的要死了……
这一次……再也没有奇迹了……
寂……对不起……最后还是连累你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期的剧痛和死亡并未到来。
就在荆的手掌即将拍落我天灵盖的最后一刹那——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只蕴含恐怖力量的手掌,硬生生停在了离我额头不到一寸的地方。
凌厉的掌风刮得我脸颊生疼,发丝狂舞。
我惊愕地睁开眼。
只见荆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定,仿佛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极力抗拒着什么。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手指甚至抠进了衣服里,身体微微颤抖。
一股极其隐晦、但却无比纯粹、带着无上威严和秩序的法则波动,正从他胸口处弥漫开来!
那是……地府的法则之力?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算……你……走运……”
荆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极度不甘和一种……被强行约束的愤怒。
“有……更高阶的……‘谕令’……暂时……保下了你……”
更高阶的谕令?比黑无常的权限还高?是谁?为什么?
我完全懵了。
荆猛地收回了手掌,那股恐怖的毁灭力量瞬间消散。他依旧死死地按着胸口,额角甚至有青筋跳动,似乎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猛地喘了一口气,脸色恢复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冰冷彻骨。
他不再看我,而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清理暂缓。但命令依旧有效。”
“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竟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消失在巷道尽头,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只留下我一个人,呆立在原地,看着地上粉碎的玉符,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大的迷茫与不安。
更高阶的谕令?暂时保下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地府内部……难道并非铁板一块?
还是说……我这枚“棋子”,还有别的、我所不知道的利用价值?
风雨欲来。
我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张更加庞大、更加错综复杂的网中,每一步都踏在深渊边缘。
而我和寂的未来……
依旧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光亮。
我瘫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接下来……我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