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晚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冷。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死寂中狂跳的声音,如同擂鼓,撞击着耳膜。
那片月白色的衣角,那双内门制式的软底靴,就静静地停在门缝下的阴影里。
无声,无息。
他来了多久?
看到了多少?
听到了多少?
他是不是早就潜伏在门外,如同一条耐心的毒蛇,冷漠地观察着她的一切挣扎和徒劳的掩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手,紧紧攥住了林晚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甚至能想象出门外白辰此刻的表情——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或许还带着惯有的浅笑,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定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的算计。
怎么办?
立刻停止动作,假装睡着?
不行!她手掌还虚悬在药碗之上,腐心草的能量剥离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突然中断必然引起反噬和能量波动,等于不打自招!
继续?
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继续这危险而隐秘的行径?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电光石火间,林晚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她一咬牙!
赌!
赌白辰并没有真的看到什么!赌他只是怀疑,只是在试探!
赌他对自己那套温良谦恭的伪装还有所顾忌,不会立刻撕破脸皮冲进来!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惧,深吸一口气,原本因为惊惧而微微颤抖的手掌,反而变得更加稳定。
她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剥离腐心草能量的速度!同时,那运转的残缺《清心咒》也催动到极致,更加努力地牵引着药碗中那丝微弱的纯阳药气!
她在表演!
表演一个重伤员在无人时,试图艰难地自我疗伤!
只不过,她把真正危险的“吸收毒草能量”的过程,伪装成了“引导药气疗伤”!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障眼法!
成败在此一举!
门外的影子依旧一动不动。
仿佛只是一道被月光投射进来的普通阴影。
但林晚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而专注的视线,正穿透薄薄的门板,落在她的身上,审视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衣襟上,迅速被阴煞石的寒气冻成冰晶。经脉因为强行加速而传来针扎般的剧痛,识海因为过度催动清心咒而阵阵抽紧。
但她咬紧牙关,硬撑着。
掌心中,那缕腐心草的精纯阴煞能量,终于被艰难地剥离出一丝,透过阴煞石的转化,化为一股冰凉却相对温和的气流,缓缓融入她的经脉。
而药碗中,那丝被牵引的纯阳药气,也的确起到了一定的护持作用,勉强中和了一部分怨念冲击和煞气的戾气。
一阴一阳,两股微弱的气流在她体内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而危险的平衡,如同在悬崖边摇曳的烛火。
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
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门外的影子,始终没有移动。
他还在看。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他看穿了?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体内的平衡即将被打破的刹那——
“咳……咳咳……”
静室外,远远地传来了几声压抑的、似乎刻意放低的咳嗽声,伴随着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像是某个起夜的杂役路过附近。
门缝下的那片月白衣角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那道静止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向后撤去,迅速消失在门外。
脚步声(极其轻微的)彻底远去了。
他走了。
林晚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瘫倒,重重摔在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后怕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刚才……真的太险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不敢想象,如果白辰真的推门进来,看到她在做什么,会是什么后果。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重新坐起,看着掌心那株因为被抽取了一丝能量而显得更加枯槁的腐心草,以及那碗已经彻底凉透的药汤,眼神复杂。
虽然过程惊险,但结果……似乎还不错?
那一丝腐心草转化来的精纯能量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正在缓慢地修复着她受损最严重的几条经脉,效果比她自己运转功法快了数倍不止!
而药汤中那丝被牵引的纯阳药气,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护持作用。
这说明……白辰送的这碗药,本身或许……并没有问题?甚至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这个发现让林晚的心情更加复杂。
白辰……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边用疑似监视的方式施加压力,一边又送上真正的良药?
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驭下手段?还是他另有所图,需要她尽快恢复?
她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这碗药,现在倒是可以稍微“废物利用”一下了。
她不再犹豫,重新集中精神,继续以更慢更小心的速度,剥离吸收着腐心草的能量,同时引导着药汤中的纯阳药气护持己身。
这一次,顺利了许多。
随着一丝丝精纯的阴煞能量融入,配合药气的中和,她体内的伤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受损的经脉被滋养修复,残留的异种死寂气息和部分煞气被逐渐驱散或中和,空乏的丹田也重新凝聚起一丝微薄的灵力。
萎靡的阴煞石似乎也得到了一丝反馈,气息稍微活跃了一些。
就连胸口铜钱的裂纹,在那纯阳药气的微弱滋养下,似乎也停止了恶化。
直到将那株腐心草样本的能量汲取了约莫十分之一,感觉已达到目前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林晚才缓缓停止了动作。
她将剩下的腐心草和另外两株毒草样本重新小心藏好。
然后,她看着那碗只剩下小半、药性已经被她引导消耗了大半的冷药,沉吟了片刻。
不能留下破绽。
她端起药碗,走到窗边,将大部分药汤缓缓倒出窗外,渗入泥土之中,只留下碗底一点点残汁。
然后,她回到床边,将碗放回原位,弄乱被褥,做出挣扎喝药后不慎打翻药碗、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放松下来,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
她躺回床上,强迫自己进入浅眠,恢复着过度消耗的精神力。
这一夜,再无变故。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白辰没有再来,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小杂役每日按时送来清淡的饭食和……新的药汤。
林晚依旧不敢喝那些药,但每次都会借口身体不适、喝不下太多,只留下少许,然后继续用同样的方法,暗中汲取腐心草的能量,并引导新药汤中的纯阳药气辅助疗伤和修炼。
她的伤势恢复得极快。
肉身在阴煞石精粹和药气的双重滋养下,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坚韧了一丝。经脉被拓宽了些许,灵力也恢复到了受伤前的水平,甚至更加凝练。
最让她惊喜的是,掌心劳宫穴处那缕因阴煞石爆发和庚金之气意外融入而产生的奇特气息,似乎也壮大了一点点,如同一个沉睡的胚胎,蕴含着某种未知的可能。
当然,代价是那株腐心草样本变得愈发枯槁,能量即将耗尽。
而她也清晰地感觉到,随着不断吸收腐心草的能量,虽然经过阴煞石转化和药气中和,但仍有一丝丝极其隐晦的、阴冷粘稠的怨念,如同跗骨之蛆,沉淀在了她的识海深处。
平时并无大碍,一旦情绪剧烈波动或精神力透支时,就会隐隐作祟,引动负面情绪。
这是“以毒攻毒”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三天傍晚。
送饭的小杂役离开后,林晚看着桌上那碗新送来的药汤,眼神微凝。
她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再待下去,恐生变故。
白辰的耐心,恐怕也快耗尽了。
是时候离开了。
而且,腐心草样本能量即将耗尽,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药”源,或者……开始下一步计划。
就在她思索着如何向白辰提出离开时——
“吱呀”一声。
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没有敲门,没有询问。
白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依旧带着那完美无缺的温和笑容,目光自然地扫过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和药汤,最后落在林晚身上。
“林师妹,看来今日的饭菜依旧不合胃口?伤势可好些了?”他缓步走进来,语气关切。
林晚心中一凛,连忙下床,恭敬地行礼:“劳师兄挂心,已经好多了。多谢师兄这几日的照顾和灵药,弟子……弟子感激不尽,实在无以为报,不敢再继续叨扰师兄了。”
白辰微微一笑,虚扶一下:“师妹何必见外。看你气色确实好了不少,我也就放心了。”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师妹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是要回灵植圃?王管事那边,我已替你打过招呼,你可多休息几日。”
“不了不了,”林晚连忙摇头,“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工夫,不能再偷懒了。我明日一早就回去上工。”
“如此也好。”白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右手,“勤勉些是好事。不过后山那边,近期还是不要去了。戒律堂搜查了几日,并未找到那邪祟的踪迹,只怕它还潜伏在附近。”
“弟子明白!绝对不敢再去了!”林晚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嗯。”白辰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沉吟了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玉瓶,递了过来。
“这瓶‘凝露丹’虽只是寻常的一品丹药,但对稳固气血、温养经脉颇有好处。师妹此番受损不小,且拿去服用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玉瓶精致,里面隐隐透出几颗圆润丹药的轮廓,药香清新。
又是一份“好意”。
林晚心中警惕到了极点,脸上却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太珍贵了!师兄已经帮我太多,我万万不能再收了!”
“拿着吧。”白辰将玉瓶塞进她手里,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你既叫我一声师兄,我照拂你也是应当。只是……”
他话锋微微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宗门近来事务繁多,暗流涌动。师妹日后若再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麻烦或……‘东西’,切记第一时间告知于我。切勿再如这次般独自涉险,以免……惹祸上身。”
他的指尖在递出玉瓶时,看似无意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腕。
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精纯温和的灵力,如同试探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渡入她的经脉之中!
林晚浑身猛地一僵!头皮发麻!
他果然还是怀疑!他在亲自探查她的身体情况!
她几乎要本能地运转力量抵抗或伪装!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蛰伏在她掌心劳宫穴的那缕奇特气息,以及沉淀在识海深处的那些腐心草怨念,仿佛受到了外来灵力的刺激,竟然自行、微弱地躁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隐晦的、混合着阴寒、锋锐、还有一丝怨毒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
白辰渡入灵力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缕探查的灵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自然地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语气依旧温和:“师妹经脉似乎还有些淤塞,气血亦有不稳,这凝露丹正合用。定要按时服用才好。”
他知道了!
他一定察觉到她体内异常的力量和那丝怨念了!
但他似乎……将其误解为了她被那“邪祟”力量侵蚀后的残留?
林晚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心中骇浪滔天,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强作镇定地接过玉瓶,低头道谢:“……多谢师兄,弟子……记住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让人送你回去。”白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
林晚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瓶凝露丹,只觉得那玉瓶滚烫无比,如同烙铁。
白辰的最后一眼,充满了警告和掌控的意味。
他在告诉她,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他给她丹药,是恩惠,也是枷锁。她必须听从他的“建议”,在他的掌控之下“安心”养伤, reporting any unusual occurrences。
否则……“惹祸上身”!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
这时,窗外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已是黄昏。
林晚走到窗边,看向远处暮色中那片阴沉恐怖的思过崖轮廓。
绝境。
前有白辰虎视眈眈,后有思过崖万丈深渊。
体内隐患未除,资源即将耗尽。
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然而,就在这时——
她的目光猛地一凝!
只见在思过崖方向,那片被夕阳余晖染上最后一抹凄艳红色的天际。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再次闪烁了一下!
位置……似乎比上次更低!更靠近山脚!甚至……就在那片她之前差点被骗去的噬魂瘴区域附近!
是陷阱?还是……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精神波动,夹杂着痛苦、焦急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跨越遥远的距离,精准地撞入了她的识海!
波动中只传递来两个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的意念:
“……明日……子时……”
“……瘴……林……西……”
波动戛然而止,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林晚猛地捂住了刺痛的额头,眼中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是它!
是那个被困在思过崖的存在!
它竟然不惜耗费巨大代价,再次向她传递了信息!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求救,而是……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明日子时!瘴林西!
它要她去那里?!
做什么?交付“药品”?还是……另有图谋?
巨大的风险如同深渊张开了巨口。
但与此同时,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极其疯狂的念头,也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白辰不是警告她不要再去后山吗?
白辰不是想将她圈养起来监视控制吗?
白辰不是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吗?
如果……她偏偏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去了呢?
如果……她不仅能拿到自己需要的,还能顺便……给他带一份“大礼”呢?
一个极其危险、却可能打破僵局的计划雏形,在她脑海中迅速形成!
她低头,看向手中那瓶白辰亲手赠送的……凝露丹。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定时……服用……才好……”
白辰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是啊。
是得“好好”服用。
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玉瓶,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
或许……
这瓶药,会成为送给白辰师兄的一份……
意想不到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