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小镇,月光酒馆。
喧嚣的空气,仿佛在楚泽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喉咙。
整个酒馆,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吧台后,那个身高两米,总是用毛巾擦拭着橡木酒杯的牛头人酒保,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铜铃般的巨眼,死死地盯着楚泽,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恐惧或谄媚。
而是一种仿佛在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时,所产生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大秦历?”
他下意识地,用那瓮声瓮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这个早已被岁月所掩埋的词汇。
“是啊。”楚泽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但他那放在吧台上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朕离开得久了些,忘了时日。”
“现在,是大秦历多少年?”
牛头人酒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他那粗犷的脸上,茫然渐渐褪去。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手中的橡木酒杯,“哐当”一声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没……没有大秦历了……”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无比干涩。
“自从八十年前,咸阳城被天火焚尽,大秦帝国覆灭后……就再也没大秦历了”
“现在,是燃烧纪元,八十年。”
轰——!!!!!!
这个回答,如同一道足以劈开天地的黑色闪电,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劈在了楚泽、蒙恬、吉格斯三人的天灵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吉格斯那张挂着精明笑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那双滴溜溜打转的小眼睛,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荒谬。
八十年?
帝国……覆灭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离开明明只过去了不到十天!
而蒙恬,这位大秦的上将军,他那燃烧着灵魂之火的眼眸,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那如同磐石般的身躯,猛地一晃,下意识地就想拔出腰间的青铜剑,将这个胡言乱语的牛头人,当场斩杀。
但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竟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股比在幽灵大陆面对旧神时,还要深沉万倍的冰冷与绝望,将他那颗由忠诚与荣耀铸就的军魂,彻底淹没。
唯有楚泽。
他依旧静静地站着。
他没有失态,没有咆哮,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但如果有人能靠近,便会发现,他那双放在吧台上的手,早已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甚至有金色的帝血,从那早已崩裂的指缝中,缓缓渗出。
他强行压下了心中那如同星辰崩塌般的惊涛骇浪,只是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声音,继续追问:
“说下去。”
牛头人酒保在这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下,再也不敢有任何隐瞒。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将那段早已被尘封,甚至已经快要被遗忘的血色历史,断断续续地全部说了出来。
那是一段充满了悲壮与无奈的挽歌。
原来,在楚泽和白霜,以及三千虎卫军,消失于那片神秘的灰色迷雾后。
整个大秦帝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但在留守咸阳的李信将军,以及那些被楚泽提拔起来的军中将领的铁腕维持下,帝国并没有立刻崩溃。
他们遵循着帝王留下的蓝图,继续建设着新城,继续开垦着荒地。
神之工坊的炉火,依旧彻夜不熄。
北境的英灵纪念碑,也成了所有大秦子民新的精神寄托。
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大秦帝国甚至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期。
他们的人口,突破了千万。
他们的疆域,向东,一直延伸到了翡翠迷宫的边缘;向西,则彻底征服了数个弱小的兽人部落。
他们的第一代符文爆破箭,甚至已经开始小规模地,通过黑市流向其他的血战区。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即将迎来一个没有帝王,却依旧辉煌的时代。
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王,终将归来。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王者归来。
而是末日。
那头被囚禁于翡翠迷宫地底,本应被德鲁伊和月亮井的力量,死死镇压的熔岩泰坦——玛格诺斯,在失去了楚泽这位君王途径天敌的威慑后,其力量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复苏。
德鲁伊们用尽了所有的自然之力,也无法阻止封印的崩溃。
终于,在楚泽消失的第二十年,一个血色满月的夜晚。
玛格诺斯,彻底挣脱了那束缚了它数个纪元的古老囚笼。
脱困的泰坦,并没有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展开疯狂的报复。
它只是仰天发出一声咆哮,用自己那已经攀升到A+级巅峰的力量,在禁地那脆弱的天幕上,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巨大无比,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深渊传送门。
那座传送门,被后世称为——燃烧之门。
一支楚泽曾在天人实验室的废弃资料中,窥见过其冰山一角的恐怖文明——燃烧军团,降临了。
那是一支由无数火焰恶魔、熔岩巨人和堕落元素组成的,只为毁灭与征服而存在的强大军队。
它们的领袖,是一位实力早已超越了A+级,达到了半神领域的恐怖存在——深渊领主,阿克蒙德。
战争,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面对这支充满了毁灭欲望的强大军队。
面对那位举手投足间,便能引动天火,焚尽万物的半神领主。
本就因为失去了君主而军心不稳的大秦帝国,第一次尝到了溃败的滋味。
那是一场持续了整整五年,惨烈到极致的卫国战争。
李信将军,这位由楚泽亲手提拔的年轻将领,他率领着所有的大秦锐士,进行了最英勇,也最悲壮的抵抗。
他们在长城之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他们在咸阳城头,燃尽了最后一丝魂。
但没用的。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的勇气和战术,都显得如此的苍白。
最终,在燃烧纪元元年的那个黄昏。
深渊领主阿克蒙德,亲手轰开了咸阳城那座曾被誉为永不陷落的巨大城门。
它用一团足以焚尽山脉的天火,将那座象征着帝国荣耀的神之工坊,彻底化为了灰烬。
它用那沾满了岩浆的巨蹄,将那座承载了万千忠魂的英灵殿,狠狠地踩得粉碎。
数百万来不及撤离的大秦子民,在天火中,哀嚎着化为焦炭。
一个刚刚才在这片血色土地上,绽放出璀璨光芒的新生文明,就这么被一支来自异星的侵略者,用最残忍的方式,彻底碾碎。
残余的大秦势力,被迫放弃了所有的疆土,化整为零,退守到了禁地各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苟延残喘。
而燃烧军团,则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起了它们全新的血腥统治。
它们奴役着所有幸存者,压榨着这片土地上的资源。
“大秦……已经……成为历史了……”
牛头人酒保用他那粗重的声音,为这个悲伤的故事,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忍。
他不知道这三个神秘的东方人,与那个早已逝去的帝国,有何关系。
但他能感受到,那股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将整个酒馆都冻结的巨大悲伤。
吉格斯早已瘫软在地,他那闪烁着精明光芒的小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他所有的商业蓝图,所有的财富梦想,都在这个残酷的真相面前,被碾得粉碎。
蒙恬则依旧站着,那燃烧着灵魂之火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地面,那只握着断剑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没有哭,也没有咆哮。
他只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为那早已逝去的帝国,为那些与他并肩作战,最终却战死沙场的无数袍泽,举行着一场只有他一个人的哀悼。
而楚泽。
他依旧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那杯早已冰冷的麦酒,端了起来。
然后,在那死寂的酒馆中,在那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将杯中的酒,一滴不剩的倾洒在了脚下这片冰冷的地面上。
“第一杯,”
“敬我大秦,那死于天火与兵戈之下的无辜子民。”
他放下酒杯,示意牛头人酒保,再次满上。
他端起第二杯。
“第二杯,”
“敬我大秦,那为了保家卫国而英勇牺牲的大秦锐士。”
他再次洒尽。
端起第三杯。
“第三杯,”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股足以让整个宇宙都为之颤抖的滔天杀意。
“敬我大秦,那早已被玷污的英灵殿,那群不得安息的忠魂。”
说完,他没有再洒。
而是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将那杯冰冷的麦酒,一饮而尽。
他仿佛要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血债,都一并吞入腹中,刻入灵魂。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看任何人。
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在那死寂的酒馆中,在那无数道充满了敬畏与恐惧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向着门外那片被血色笼罩的黑夜,缓缓走去。
他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在这一刻,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更孤寂,也更沉重。
蒙恬和吉格斯,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王,要去向何方。
但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
一场只属于一个人,对整个世界的复仇,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