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葬之后,咸阳宫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
那座由纯净冰晶打造的巨大冰棺,被完整地移入议政大殿的中央。极寒之气弥漫,让这座终年燃烧着炉
火的殿堂,都带上了一丝彻骨的凉意。
楚泽没有再回到王座。
他只是搬来了一把最普通的石椅,日夜不休地,守在冰棺之旁。
他没有召见任何臣属,也没有下达任何新的敕令。
帝国的机器,在蒙恬、索林和吉格斯三人的维持下,依旧在运转,但所有人都感觉到,那根驱动一切的核心齿轮,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霜所冻结,变得迟缓而又压抑。
蒙恬数次想上前,汇报北境重建的进度,以及对亚细亚战区最新的军情分析。但每一次,当他看到那个静坐在冰棺旁,仿佛与世隔绝的孤高背影时,所有的话,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索林和吉格斯,也停止了所有的争吵。他们只是沉默地带领着工匠和学徒,修复着在那场神罚中受损的高频共振发生器,整个神之工坊,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
他们都在等。
等待他们的王,从那场巨大的悲伤中,自己走出来。
时间,在这死寂的等待中,流逝了七日。
这七日,对于新生的大秦帝国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直到第八日的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再次穿透血色的云层,透过大殿的穹顶,洒在那座晶莹剔透的冰棺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时。
那个静坐了七天七夜的身影,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冰棺前,伸出手最后一次,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棺壁。
“朕,该去做朕该做的事了。”
他轻声低语,像是在对那个沉睡的灵魂告别,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随即,他毅然转身,那双因为数日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眸,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平静。
他重新走上了那九十九级台阶,回到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权柄的青铜王座之上。
当他再次坐下的那一刻,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重新开始流动。
那股属于帝王的,沉重而又威严的气场,再次笼罩了整个咸阳宫。
“传蒙恬、索林、吉格斯,议事。”
冰冷的声音,响彻大殿。
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的三位臣属,立刻快步走入,单膝跪地。
“陛下。”
“平身。”
楚泽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在第二次兽潮结束后,被系统奖励的文明的镇魂石。
那座高达三米,通体漆黑的石碑,已经被立在了北境兽潮战场。
“备驾。”
“朕,要亲赴北境。”
“朕,需要知道镇魂石所有的秘密。”
楚泽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
一个时辰后,北境英灵纪念碑前。
楚泽一袭素衣,独自一人,立于那座高达三米,通体漆黑的石碑之下。
石碑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灵魂。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石碑,抚摸着【护国武安君·白霜】这七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他将自己的精神力,缓缓地沉入其中。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探查,而是以一种近乎解剖的方式,去解析这块石碑最底层的规则与构造。
那股熟悉的,文明重负的枷锁,再次传来。
但这一次,楚泽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有些代价,必须背负。
也就在此时,那道冰冷宏大,主宰着一切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机械的宣告,而是带上了一丝复杂的,仿佛叹息般的韵律。
“你终于开始思考代价的意义了,飞升者的继承人。”
楚泽的灵魂,猛地一震!
他瞬间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将所有意识都沉入了这片精神的对话之中。
“你是……衡?”
“看来羲终究还是告诉了你一些不该说的事。”衡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平静,仿佛一位正在观察着实验皿的科学家。
“游戏?观赏性?”楚泽的意志,化作一柄最锋利的刀,直刺对方的核心,“你将这一切,都视作一场游戏?”
“不。”衡否定道,“游戏,充满了无序的狂欢。而我所做的,是一场严谨的社会学实验。我将无数低等文明的火种,投入到这个名为禁地的巨大培养皿中,通过施加各种变量,去观察它们在绝境中的进化、背叛与融合。”
“我的目的,是筛选出一种拥有最强韧性、最高潜力,也最稳定的文明样本,为我那早已逝去的母星,寻找一条绝对安全的重生之路。”
楚泽沉默了。他从对方的意志中,感受到了一种与自己截然不同,却同样沉重如山的使命感。
“羲她也是这么说的。”楚泽的意志,变得无比警惕。
“是吗?”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们那伟大的母星,那个已经发展到第五序列的星海级文明,是如何毁灭的?”
“她有没有告诉你,正是因为她所信奉的那套‘寻找个体,极限飞升’的疯狂理论,才导致我们的文明,诞生出了一个无法被控制的怪物,最终引火烧身,让整个星系,都化为了尘埃?”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选中的上一个破壁人,在获得了超越极限的力量后,是如何亲手捏碎了自己的母星,将整个文明都当成了他登神长阶的祭品?”
轰!
楚泽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眼前这个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意志体,第一次对羲,对自己所继承的这条道路,产生了动摇。
“所以,”衡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楚泽的内心,“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在打压你,而是在……保护你。”
“文明的重负,不是枷锁,而是缰绳。它在提醒你,身为君王,你背负的是整个文明的重量。你的每一次力量失控,都可能为你身后的帝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我见证过太多像你一样璀璨的文明,因为力量膨胀过快,最终自我毁灭。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衡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绝对的理性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善意。
楚泽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对方说的大部分,可能都是事实。
但他更知道,对方的保护,是一种圈养。是一种将雄鹰的翅膀折断,告诉它地面更安全的残忍。
“你的道,不是朕的道。”
最终,楚泽的意志,再次变得坚定如铁。
“朕,宁可于烈火中永生,也不愿在安逸中腐朽。”
“是吗……”衡的声音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有失望,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果然,飞升者的继承人,都拥有着同样无可救药的傲慢。”
“也罢。”
“既然你执意要走这条路,那作为观察者,我也有义务,为你提供平等的实验数据。”
“这块镇魂石,它的第三个能力,名为英灵殿的基石。它可以将那些为你战死的,拥有足够强烈执念的英雄残魂重新凝聚,化为英灵之火,守护你的文明,并将其技艺传承下去。”
“这是我能给予你的指引。我希望,你能通过它,去真正理解文明二字的重量,从而更好地控制你那危险的力量,走向平衡。”
“开启它的条件,是什么?”楚泽沉声问道。
“献祭。”衡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冰冷。
“你需要一个独立的文明作为载体,需要你这位君主的本源龙气作为引信。”
“以及……至少一百万个,对你,对你的文明,怀有最纯粹、最炙热、不含一丝杂质的灵魂信仰之力,作为启动它的初始燃料。”
“纯粹的信仰?”
“是的。”衡解释道,“感激会淡忘,敬畏会动摇。只有那种源于理解,源于共鸣,源于我愿意为你而死,并以此为荣的集体意志,才能称之为纯粹的信仰。”
“而这种意志的诞生,往往需要一场共同的哀悼,和一次彻底的救赎。”
听完这番话,楚泽沉默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远方正在重建的土地。
他看着那些虽然依旧在辛勤劳作,但眼神深处却始终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悲伤与麻木的黔首。
他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缓缓站起身,那双因为数日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眸,在这一刻,重新燃烧起了帝王的光芒。
他知道,白霜的葬礼,还未结束。
他要为她,也为那些所有牺牲的子民,举行一场更盛大,也更具意义的国葬。
一场足以凝聚起百万信仰,点燃英灵殿第一缕火焰的文明献祭!
“蒙恬。”
“末将在。”
“传朕旨意。”
帝王的声音,在这一刻,不再是简单的命令,而是带着一种仿佛能与天地共鸣的奇异韵律,响彻了整个北境荒野。
“昭告所有大秦子民,无论黔首,无论兵士。”
“三日之后,日出之时,朕将在此地,于英灵碑前,举行我大秦第一次祈灵大典。”
“祈灵?”蒙恬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没错。”楚泽声音变得无比洪亮,充满了穿透人心的力量。
“朕要告诉他们,那些刻在石碑上的名字,并非终结。”
“朕要让他们亲眼见证,他们的亲人,他们的战友,他们的英雄,其灵魂将化为不灭的火焰,升入只属于我大秦的英灵殿堂,成为守护这个帝国,永恒的星辰!”
他顿了顿,声音再次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届时,朕将亲自主祭,以帝王之血为引,以万民信仰为薪,为我大秦,点燃第一缕传承之火!”
“朕要让所有活着的子民都明白,他们的每一次劳作,每一次祈祷,每一次呐喊,都将成为英灵殿中不灭的火焰,照亮帝国前行的道路!”
“朕更要让所有逝去的英雄都知晓,他们的牺牲,不是无意义的凋零,而是化作了更伟大的存在,与这个文明一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