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蒸汽缭绕,栗子的甜香混着柴火的烟火气漫了满院。
刘玉兰坐在小板凳上,让望前和望进用剪刀和火钳夹着栗子,她手起刀落,“咔咔”两下给两颗栗子开了口。
三人配合默契又快速。
望小兴踮着脚趴在灶台边,看江步月把煮得开裂的栗子倒进凉水盆里。
“看,就是这样。”江步月递过颗泡软的栗子,指尖捏着壳轻轻一掰,完整的栗肉就滚进瓷碗里,“漂亮!”
“我会了我会了!”望小兴蹦跶着小短腿,有样学样,肉乎乎的小手捧着栗子来回搓,等壳变软了猛地一掰。
栗肉倒是出来了,就是碎成了三四瓣。
“哎呀!”他急得咬着下唇,又抓起一颗埋头苦剥。
江步月看得直乐,转身把剥好的栗子倒进石臼里,拿起木槌慢慢碾成泥。
粉糯的栗泥泛着自然的金黄,甜香随着木槌起落越发浓郁,勾得望小兴频频回头。
望朝则抄着锅铲在弄糖炒栗子。
大铁锅里的海盐正泛着白花花的热气,铁铲翻动间,栗子在海盐里打着滚,壳上很快沾了层白盐。
不过片刻功夫,栗子壳纷纷裂开细缝,先前粘在壳上的盐粒簌簌往下掉。
望朝抓了把白糖撒进去,铁铲翻得更快了。
白糖遇热渐渐融化,混着海盐变成黏糊糊的糖浆,把栗子裹得油光锃亮。
随着翻炒,糖浆慢慢焦化,颜色从白转黄再变深褐,甜得发焦的香气“轰”地一下炸开,馋得灶门口的三小只直咽口水。连江步月也忍不住频频往这边望。
“小叔叔,好了没呀?”望前踮着脚扒着灶台沿,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望朝笑着把铁铲插进锅底翻搅,防止糖浆粘锅:“快了快了,等盐不粘手了就成。”
等栗子口张得老大,焦糖色的盐粒在锅里沙沙作响,炒完还要盖盖焖五分钟。
掀开锅盖的瞬间,栗子的甜香混着焦糖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院子,三小只蹦跶得更厉害了。
“好香啊小叔叔!”
“小叔叔,现在可以吃了吗……”
望朝捡了三颗饱满的栗子,在手里来回颠着降温,挨个塞给三小只:“慢点吃,别烫着。”
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剥开栗子壳,金黄的栗肉冒着热气,咬一口甜得眉眼都弯了。
望朝又往每人兜里塞了五颗:“一天不能吃太多,小心胀肚子。”
小孩们捧着兜里的栗子,像揣了宝贝似的跑回他们的‘任务岗’,望小兴边走边啃,吃得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冷不丁对上江步月的目光,下意识捂住口袋。
他攥着热乎乎的栗子纠结了半天,终于从兜里掏出一颗最大的掰开,踮着脚递到江步月面前:“小婶婶,吃。”
江步月愣了愣,接过栗子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忽然软了。
分家那会儿她还故意用吃小孩吓过他呢,倒真是个不计较的。
她哪里知道,小娃娃忘性大又好吃,早把那茬忘到九霄云外了。
再加上她刚刚手把手教他掰栗子、碾栗子泥,这会儿望小兴已经单方面把她当成好盆友了,连吃饭的时候都要跟她挨着坐。
“开饭咯!”望朝端着两大碗菜进来时,正看见这温馨的一幕。
江步月给望小兴夹了块栗泥糕,小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刘玉兰正给望前望进分贴饼子,饼子底边焦脆,还沾着红烧肉的汤汁。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望朝忽然看得有些怔神。
仿佛看到以后他和月月儿女绕膝,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模样,那场面,光是想想都美得慌。
“小叔叔!”
三小只眼尖地瞅见他手里的栗子红烧肉,肉色红亮,栗子吸饱了汤汁,油光锃亮的样子馋得人直舔嘴唇。
“先洗手!”望朝笑着把菜端上桌,“今天管够!”
小院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天喜地的脚步声,夹杂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连空气都透着温馨。
然而一墙之隔的西院,此刻气氛却像结了冰。
李红梅站在门口,鼻尖贪婪地嗅着东院飘来的肉香,那甜腻的焦糖味更是往骨头缝里钻,让她抓心挠肝。
“娘,吃饭了。”望招娣的声音细若蚊蚋。
李红梅转身扫了眼桌上的东西,脸“唰”地拉得老长。
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两个蒸得干巴的红薯,这就是她的午饭!
“没用的赔钱货!”她猛地拍开望招娣去抓红薯的手,“连个老太太和疯子都讨不好!看看老二家那三个小贱人,在东院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呢?!”
望招娣被骂得眼圈发红,咬着嘴唇嘟囔:“奶奶就是偏心大孙子……我有什么办法……”
“你说什么?!”李红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炸毛。
没能生个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痛脚。
这些年在外头被说要绝户,被她娘说是‘不下蛋的鸡’,在婆家抬不起头,现在连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黄毛丫头都敢戳她心窝子!
“啪!”
一根筷子狠狠砸在望招娣脸上,留下道红印。
“你有什么资格说老娘?啊!”李红梅顺手抄起墙角的扫帚,劈头盖脸就往望招娣身上抽。
“你当老娘乐意生你们俩这赔钱货吗?!迟早把你卖了换头猪!要不是你俩挡了我儿子的道,老娘咋会在队里抬不起头?”
望招娣被抽得嗷嗷直哭,望招楠吓得缩在墙角,连哭都不敢出声。
屋里的望阳听见动静,却只是懒洋洋地靠在炕头吃他的红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可望招娣那句“偏心”,却像根针似的扎进他心里。
是啊,娘就是偏心!
偏心老三那对疯傻夫妻!偏心老二!
当年爹病重,老二也耽误了送医的时间,凭什么只跟他一家断绝关系?
分家的事,老二家也跟着闹腾了,凭什么只骂他媳妇?
现在更过分,他两个亲闺女上门讨口吃的被赶出来,却把老二家的三个小崽子请去吃肉!
望阳狠狠咬了一口红薯,剩下的半块被捏得变形,金黄的薯肉顺着指缝溢出。
东院飘来的肉香越来越浓,衬得西院的冷清越发刺目。
他盯着墙上的裂缝,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像酝酿着什么阴沉沉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