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口里灌，李红梅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心里的天平却渐渐偏向了张大花画的饼——
上医院治舌头，跟王六指过天天有肉吃的日子。
可一摸口袋里仅有的五毛钱，她又犯了难。
自从上次偷拿家里的钱被望阳撞见，不仅被赶回娘家，家里的钱也全被望阳藏了起来，连她翻遍了炕席底下、墙缝都没找到。
“不能空着手走！”李红梅咬着肿疼的舌头，含糊地跟她娘嘀咕了一句。
她转身回家，找了条厚围巾把嘴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滴溜溜转的眼睛，生怕别人看到她肿成血泡的舌头，最后才踩着积雪往gwh的方向去。
路上，她忍不住想起了当年。
当年是她先看上的望阳。
那时候望阳还是村里的俊后生，又是已故老村长的长子，她跟爹娘一直觉得老村长手里肯定藏着好东西，不然望家这四个屋子咋可能起这么大？
刘玉兰一个寡妇，又咋可能把三个小子拉扯到这么大？
这些东西，最后都是留给望阳这个大儿子的！
她娘为了让她嫁过来，特意打听到望阳喜欢温柔大方的姑娘，她硬是憋了半年没跟人吵过架，还学着做针线活，时不时还要省口鸡蛋给他。
她娘更是花了大钱，在供销社买了三两水果糖，让她时不时拿几颗去哄人。
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把望阳哄到手。
刚结婚那两年，大队里的女人谁不羡慕她？谁见了她俩不得夸一句天生一对？
可谁能想到，望老头是个没用的，当村长那么多年，竟然真的一点好东西都没留，望家三兄弟能长这么大，基本全靠望老头生前的至交兄弟接济！
后来还多了望朝这个傻子做拖油瓶，想想就晦气！
“要是当初嫁的是王六指就好了……”李红梅越想越后悔，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
gwh的红砖墙在雪地里格外扎眼，李红梅刚想上前跟门卫扯话，就看见刘敬和另一个红袖章并肩走出来。
“那疯子下手也忒狠了！那小子脸被挠得血胡拉碴就算了，双手小臂骨折，肋骨还断了三根！啧啧啧，还好咱们没凑上去。”
刘敬嗤笑一声：“也是他该！举报谁不好，举报那疯子，而且要举报也得有证据啊，嘴巴一张就瞎叭叭！看在他那二十块钱的份上，给他找个医生固定一下就行了……”
“二十块？！”
李红梅心里“咯噔”一下。
分家的时候他们家一共就分了三十块钱，这一下就去了二十，这下更别想从他手里抠出一个子儿了！
失望像冷水一样浇下来，李红梅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一倍。
西院。
张大花见李红梅一脸丧气地回来，就知道她没拿到钱，心里忍不住想翻白眼。
她咋生出这么没用的东西？！
不过只要跟王六指的亲事能成，她不仅拿彩礼钱，她儿子以后也不愁没肉吃了。
一想到这，她脸上立马心疼地迎上前牵住李红梅。
“梅啊，没有就算了，就望老大那败家样儿，也不像能拿出多少钱的，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红梅闻言眼睛一亮，是啊，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望阳那十块钱，实在不值得她惦念！
她不再犹豫，找了块被单，把自己的衣服、张大花给的五毛钱，连家里的玉米面、高粱面、糙米都一股脑裹进去，甚至红薯也没放过，扎紧了包袱就往肩上扛。
“娘！你要去哪？”
望招娣最先发现不对，扑过来抱住她的腿，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你别走！”
望招楠也跟着扑上来，抱住她的另一条腿，小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直抽噎：“娘不走……娘留下……”
李红梅被缠得心烦，抬脚想把她们甩开，可望招娣死死拽着她的裤脚，哽咽着哀求：“娘，我们跟你走！去了新爹家，我会扫地会煮饭会洗衣服，妹妹会喂鸡，以后我们还能照顾弟弟，你别丢下我们好不好？”
望招楠也跟着点头，小嗓子哭哑了，还在断断续续地说：“我会听话……不惹娘生气……”
李红梅的心软了一瞬，低头看着两个女儿冻得通红的小脸，可一想到自己肿得钻心的舌头，想到望阳的窝囊样，又硬起心肠。
她把怀里的红薯往地上一扔，伸手去掰望招娣的手。
“哇——”
俩孩子哭得更凶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邻居们的耳朵里。
老二望晖和张桃最先跑出来，东院的刘玉兰、望朝和江步月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连周围的邻居都纷纷再次围了过来。
“这是咋了？孩子哭成这样？”
“李红梅这是要干啥？还背着包袱？”
等听明白望招娣哭着喊的“娘要嫁新爹，不要我们了”，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啥？要改嫁？望老大不是还没回来吗？”
“也太狠心了吧？孩子这么小就不管了？”
“丑人多作怪，秃子张花戴，就她着这样的还有人抢要？”
“放你娘的罗圈屁！”张大花这会儿可听不得别人说她闺女一句不好，家里就指着她吃肉拿钱呢，要是李红梅被人臊得不嫁了咋办？
她叉着腰就跟人对掐起来，“俺闺女好得没边儿！她跟望家老大又没领结婚证，这婚本来就不作数，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众人一听可不得了，大队里多的是没领结婚证的，在他们眼里，摆了席就是结婚，上不上炕都是夫妻！
要照张大花这么说，那她们不都是想改嫁就改嫁，想另娶就另娶？
那不是乱套了嘛！
一个个的全都站不住了，扯着嗓子跟张大花掰扯起来：
“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真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呸！不要脸的玩意儿！离不开男人就直说，扯什么结婚证的事儿呐！”
“就是啊李红梅！望家老大这才被抓多久，你就忍不住了？那张寡妇都没你急色……”
一群人吵得热火朝天。
刘玉兰看着两个孙女哭得小脸通红，望招楠更是哭到干呕，心里像被揪着一样疼。
她看不下去了，猛地冲上前，指着李红梅的鼻子就骂：“李红梅！你还是人吗？望阳就算再不好，也是你男人！这俩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这么狠心丢下她们？！”
李红梅被骂得脸通红，嘴里“呜哇啦”地想反驳，可舌头肿得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急得直跺脚，伸手想去推刘玉兰。
望招娣见奶奶帮自己，原本还觉得有了靠山，可转眼就看到了刘玉兰身后的江步月，眼睛瞬间红得像要滴血。
她猛地挣脱李红梅的手，嗷一嗓子就冲了过去：“都是你这个疯子！害我爹被抓！毁了我的家！我要杀了你！”
望招楠见姐姐冲上去，也跟着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小爪子直往江步月的胳膊上抓，还想张嘴去咬。
月月快躲开！
刘玉兰瞳孔骤缩，看着两个小孩如脱缰的小野马般朝着江步月猛冲过去。
她下意识地伸出胳膊阻拦，可两个灵活的小身影却像泥鳅似的从她腋下钻过。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懊恼与紧张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江步月眼神一冷，身体比脑子还快，不等两人靠近，伸手一手一个，像提小鸡似的把她们提了起来。
俩孩子脚不着地，只能在空中胡乱踢蹬，哭声更大了，嘴里还不停骂着：“疯子！坏女人！你赔我爹！赔我的家！”
“还有你这个坏奶奶！只疼傻子的糟老婆子！！！”
刘玉兰指尖攥着衣角的力道骤然收紧，刚才涌起的那抹心疼和冲动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她满心只剩下对江步月的愧疚，要不是她一时心软多管闲事，月月也不会平白被两个小孩记恨。
她怎么忘了，有其母必有其女。
李红梅教出来的孩子，心早就歪了！
刘玉兰失望地摇了摇头，心里默念了几遍“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后退了一步，没再上前。
望朝皱着眉想上前，却被江步月用眼神制止了。
江步月提着两个孩子，眼神冰冷地扫过她们：“再骂一句？”
俩孩子被她眼里的狠劲吓得一哆嗦，哭声顿时小了半截，却还是梗着脖子瞪她。
李红梅见俩亲闺女被江步月这疯子拿捏，不仅没有心疼，甚至想扛起包袱趁机溜走。
倒是张大花在跟人吵架之余，看到这边的情况，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