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蝶影寻踪,雾隐山声
那只淡紫色的蝴蝶飞走后的第三日,陈默在灵脉馆的门槛上发现了片异样的鳞粉——不是本地蝴蝶的白色或黄色,而是带着淡淡紫晕,和忘忧草花瓣上的颜色如出一辙。他捻起那点鳞粉放在鼻尖轻嗅,隐约闻到雾隐山特有的冷松香气。
“看来,墨老鬼还是没忍住。”陈默指尖碾开鳞粉,转身对正在打包草药的慕白道,“把防潮的油布找出来,我们去趟雾隐山。”
慕白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他去雾隐山做什么?当年墨兰就是在那边……”
“去看看就知道了。”陈默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顺便,把那坛没喝完的沙棘酒带上。”
雾隐山比灵脉馆所在的平原高出许多,越往上走,雾气越浓,松针上凝着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沁骨的凉。山路两旁的岩石上刻着些模糊的符号,是早年守脉人留下的标记,有些已经被青苔啃噬得只剩浅痕。
“你看这里。”慕白忽然停在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前,用手拂去上面的泥,碑上刻着个“兰”字,笔画里还嵌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迹,“是墨兰的名字。”
陈默蹲下身细看,碑石边缘有明显的凿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他指尖划过那些暗红痕迹,忽然道:“不是血迹,是朱砂。有人定期来这里描红。”
“是墨老鬼?”
“除了他,谁还会记得这处石碑。”陈默站起身,往山顶的方向望去,雾气中隐约有个身影坐在松树下,正低头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走近了才看清,墨老鬼果然在那里。他面前的地面上,用松枝画着幅歪歪扭扭的图——像是灵脉馆的泉眼,旁边画着两株草,一株带着淡紫色花穗,另一株叶片圆滚,应该是灵脉莲。他手里捏着片干枯的忘忧草叶,正往图上的“泉眼”旁摆。
“你怎么来了?”墨老鬼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撞破心事的孩子。
“来送酒。”陈默把油布包裹的酒坛放在他身边,“张老爹说,这酒得配着雾隐山的松子喝才够味。”
慕白从背篓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刚炒好的松子,壳薄肉满,是她特意让山下农户炒的。“秦长老说,当年你和墨兰常来这棵松树下喝酒,用的就是这种松子。”
墨老鬼的手指蜷了蜷,没接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明,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那年也是这样的雾,墨兰说要采山顶的‘雪绒花’,说能治我这老寒腿。”他忽然开口,声音像被雾泡软了,“我拦着她,说等雪化了再去,她偏不听,说雪绒花只有带雪的才灵……”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陈默和慕白都知道——墨兰那天没回来。搜救队在山崖下找到她时,怀里还揣着半束冻成冰的雪绒花,手里紧紧攥着块刻着“墨”字的木牌。
“她总说我胆子小,连朵花的主意都不敢打。”墨老鬼拿起酒坛,往三个粗瓷碗里倒了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今天我就替她采回那雪绒花,让她看看,我胆子大得很。”
陈默看着他眼里的执拗,忽然想起墨老鬼半月前在泉边刻字的模样。原来有些执念,从来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就像忘忧草的根,看似扎在浅土里,底下的须却早已经缠进了石缝深处。
“雪绒花生在崖壁背阴处,现在去太危险。”陈默按住他要起身的动作,“等雾散了,我们陪你一起去。”
墨老鬼愣了愣,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酒,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落了层雪:“好,等雾散。”
那夜,三人就靠在松树下守着篝火。墨老鬼讲了许多他和墨兰的旧事——说她第一次学刻木簪,把手指扎得全是小洞;说她偷偷把灵脉泉的水引到忘忧草田,被秦长老罚抄《守脉要诀》;说她总爱抢他碗里的松子,却又在他咳嗽时,偷偷往他茶里加蜜……
慕白听得眼圈发红,悄悄往火堆里添柴。陈默则默默喝酒,听着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琐碎,忽然明白,所谓执念,其实是舍不得放下那些温暖的碎片。就像这雾隐山的雾,看似隔绝了过去,却也把那些记忆裹得好好的,不让它被时光吹散。
天快亮时,雾果然散了。阳光穿透松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远处的崖壁露出青灰色的轮廓,隐约能看见点点白色——是雪绒花,像撒在石头上的星星。
墨老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眼里的执拗淡了些,多了点平和:“不去采了。”
“怎么又不去了?”慕白不解。
“看见了就够了。”他望着崖壁上的雪绒花,声音轻得像雾,“她当年想摘给我,是盼着我好。我现在好好的,她看见了,该高兴的。”
陈默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放下,不是忘记,而是终于能笑着想起。就像忘忧草的花,开的时候热闹,谢了也不恼,因为知道明年春天,根还在土里等着。
下山时,墨老鬼走在最前面,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经过那块刻着“兰”字的石碑时,他蹲下身,用手指把那些模糊的笔画重新描了一遍,这次用的不是朱砂,而是沾了松脂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陈默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雾隐山的雾虽然浓,却也藏着最清的风。有些记忆被风一吹,看似散了,其实是换了种方式,融进了日子里——像忘忧草的香,像灵脉泉的水,像墨老鬼碗里总留着的那把松子。
慕白忽然碰了碰陈默的胳膊,指着空中:“你看!”
一只淡紫色的蝴蝶正从崖壁那边飞过来,绕着他们转了三圈,然后往灵脉馆的方向飞去。翅膀上的鳞粉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下了一路的星子。
陈默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忽然笑了。原来有些告别,不是渐行渐远,而是化作了身边的风、檐下的雨、花上的露,在往后的日子里,时时陪着你。
雾隐山的风穿过松枝,带着雪绒花的清冽和松脂的暖,往山下的灵脉馆飘去。那里,忘忧草的花正在晨露里轻轻晃,灵脉泉的水汩汩地流,等着他们回去,把新的故事,接着往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