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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的墓碑沉默地伫立在松柏的浓荫下,洁白的雏菊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无声地承受着母子二人迟来二十年的叩拜与刻骨的哀思。
肃穆的空气里,苏玉梅压抑的啜泣声如同细细的丝线,缠绕在江寒的心头,勒出一道道血痕。
父亲江云川的死因,如同剥开血痂的伤口,露出了底下狰狞腐烂的真相
——苏远航扭曲的野心、苏老爷子的贪婪懦弱、以及那个名为“星火计划”的罪恶源头。
这真相带来的不仅是愤怒的岩浆,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必须清算的血债!
然而,当母亲提到那个风雨交加、血腥弥漫的夜晚,提到父亲为保护她们母子而引开追兵时,江寒敏锐捕捉到母亲话语里一个几乎被巨大悲痛淹没的关键细节
——“我们”?“把我们藏好”?
母亲当时的原话是:
“云川…他为了保护我们…他…”
我们?
除了母亲和尚未出生的自己,还有谁?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江寒被仇恨和悲伤笼罩的心湖!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死死锁住母亲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不堪、充满绝望的眼睛。
“妈!”
江寒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母亲的啜泣,
“您刚才说…‘我们’?
父亲他…是为了保护‘我们’?
除了您和我…当时…还有谁?!”
苏玉梅的哭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脸上的悲伤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和痛苦所取代!
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晃了晃,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墓园里冰冷的石碑,灰白而绝望。
她看着儿子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带着灼热追问的眼睛,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眼神里,充满了对真相的渴求,也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即将揭开最惨烈伤疤的预感。
“妈!”
江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双手扶住母亲摇摇欲坠的肩膀,温厚平和的乙木真元源源不断地渡入,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心神,语气却无比坚定,
“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我…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玉梅的心尖上!
她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巨大的痛苦让她佝偻下腰,双手死死捂住脸,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这无声的崩溃,这锥心刺骨的悲恸,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清晰地回答了江寒的问题!
是!他有一个妹妹!
一个在父亲惨死那晚,在母亲腹中与他血脉相连、共同承受了那场滔天劫难的妹妹!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狂喜、剧痛、茫然和滔天愤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江寒的心防!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扶住墓碑才勉强撑住。
一个妹妹…他竟然还有一个妹妹!
这个认知如同飓风,将他之前所有的认知和情感都搅得天翻地覆!
狂喜,源于血脉的呼唤,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上,他竟然还有一个至亲骨肉!
剧痛,源于这个妹妹,和他一样,尚未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已被卷入了父辈的血海深仇,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苦难!
茫然,源于二十年的空白。
她在哪里?是生是死?
如果活着,她经历了什么?
而这一切的情绪,最终都被一股焚尽八荒的、指向苏远航和苏家的滔天怒火所吞噬!是他们!
是他们害得他家破人亡,害得父亲惨死,害得母亲半生凄苦,更害得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生死不明,流落世间!
“妈!”
江寒的声音嘶哑,带着血的味道,他强迫自己冷静,扶着母亲在墓碑前的石阶上坐下,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双手,
“告诉我!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妹妹…她现在在哪里?!”
苏玉梅在儿子真元的持续滋养和那不容置疑的追问下,如同沉溺在冰冷深海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终于从巨大的悲恸中找回了一丝力气。
她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那张被痛苦彻底扭曲的脸庞。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墓碑,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石头,回到了那个永生难忘的、血雨腥风的夜晚。
她的声音,如同从地狱的缝隙中飘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梦魇般的颤抖:
“那天…雨…下得好大好大…
天像漏了一样…雷声…
炸得人耳朵发麻…
电光…把破屋子照得一片惨白…”
她的身体随着描述,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仿佛又置身于那间风雨飘摇的石头小屋。
“云川…他刚把你…把你藏进地窖里…
地窖很小…很隐蔽…就在…
就在那棵龙血木的树根下面…”
苏玉梅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墓园外西溪湿地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株在风雨中摇曳的灵植,
“他…他让我也下去…
可…可就在那个时候…
我…我的肚子…突然…
突然好痛…好痛…”
她的手下意识地按在小腹上,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
“羊水…破了…要生了…是双胎!是双胎啊!”
苏玉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绝望,“云川…他…他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知道…来不及了!那些…那些魔鬼…他们追来了!
我听到了…听到了外面…雨声都盖不住的…脚步声…很多…很急…”
江寒的心猛地一沉!双胎!
他竟然真的有一个孪生妹妹!
而且,妹妹的降生,竟然和追杀者的到来,几乎在同一时刻!
“云川…他…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苏玉梅的泪水无声流淌,声音却平静得可怕,那是极痛之后的麻木,“有诀别…有不舍…有对孩子的担忧…但更多的…是…是决绝!
他…他猛地把我推进地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
‘玉梅!活下去!护好孩子!’…
然后…他就…他就关上了地窖的盖子…用…用那棵龙血木的根须死死压住…”
“我…我在地窖里…听着外面…”
苏玉梅的身体剧烈地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听着外面…雷声…雨声…还有…还有打斗声!刀砍进骨头里的声音!云川…云川他…他在怒吼!
他在拼命!他一个人…挡着…挡着所有的魔鬼!”
“而我…我…”
巨大的痛苦和愧疚淹没了她,“我在地窖里…痛得死去活来…血…流了好多好多…我咬着布…不敢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我感觉到…孩子…孩子要出来了…”
“第一个…是你…”
苏玉梅的目光转向江寒,带着一丝母性的温柔,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覆盖,“你出来…很顺利…我…我用牙咬断了脐带…
把你紧紧抱在怀里…
用破衣服包好…你的哭声…很小…像猫儿一样…”
“可是…可是第二个…”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无比急促,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恐惧,“她…她胎位不正…脚…脚先出来了!
我…我痛得快要晕死过去…
使不上一点力气…血…血像水一样流…
外面…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弱…
云川…云川的声音…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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