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在陆母推门进来的瞬间,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先前那点因为一碗“粥泥”而氤氲开的、若有似无的暖昧和笨拙的温情,被一种更强势、更冷冽的气场干脆利落地碾碎。
林默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从床边站起身,拉开了与陆景然的距离。动作自然流畅,脸上那点因方才互动而产生的细微波动也迅速收敛,被一种惯常的、近乎工作状态的冷静面具所覆盖。
陆景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他母亲打断这“来之不易”的片刻松弛感到不悦。但他很快调整了表情,语气平淡地喊了一声:“妈,您怎么来了?”
陆母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苍白的脸上和缠着厚厚纱布的肩颈处,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心疼,但很快,这抹情绪便被更深的审视和探究所取代。她的视线如同精密扫描仪,缓缓移向站在一旁的林默。
从林默略显凌乱的发梢(刚才在厨房战斗的痕迹),到身上那件简单甚至沾了点不明水渍的休闲服(煮粥时溅到的),再到那双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怯懦或讨好的眼睛。
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那眼神,带着久居上位的矜持和一种毫不掩饰的、衡量货物般的挑剔。
“这位是……?”陆母开口,声音保养得宜,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距离感,嘴角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但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林默微微颔首,不卑不亢:“伯母您好,我是林默。”
“林默……”陆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品味着什么,随即恍然,“哦,林家的女儿。最近……倒是常听到你的名字。”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暗藏机锋。最近听到?是因为林家差点破产的风波,还是和顾家那摊子烂事,或是……和她儿子这些真真假假的绯闻?
林默面色不变,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是吗。”
陆母的视线在她身上又扫了一圈,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拂过冰面,凉飕飕的:“景然这次受伤,听说……又是为了林小姐?”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种惋惜和不易察觉的讥诮:“林小姐年纪轻轻,倒是……挺能招惹麻烦的。我们景然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只是这接二连三的……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脑内,那团死机的灰色数据流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宅斗剧情”刺激得抽搐了一下,微弱地闪烁:【警告!检测到外界言语攻击…疑似‘婆媳矛盾’前置剧情…宿主防御模式…自动开启…怼她!怼她!(╬◣д◢)】
林默无视了系统的瞎起哄。
她抬起眼,迎上陆母的目光,眼神清澈坦荡,甚至嘴角还牵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职业化的微笑:“伯母说的是。陆少确实心地善良,见义勇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常事。这次更是为了救我的朋友,差点连累自己,这份恩情,林家铭记在心。”
四两拨千斤。
直接把“招惹麻烦”的锅,巧妙扭转为“陆景然品德高尚、英勇救人”,顺便还把林家的姿态摆得堂堂正正——我们记恩,不记仇。
陆母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噎了一下,精心修饰的眉毛微微挑起。
躺在病床上的陆景然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出声接话,声音还带着伤后的虚弱,语气却不容置疑:“妈,不关林默的事。是我自己要去那里的。看到有人持刀行凶,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陆母瞪了儿子一眼,眼神里写着“胳膊肘往外拐”的嗔怪,但面对儿子,语气终究软了几分:“妈知道你心善,但也要量力而行!你看看你现在……伤成这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妈,”陆景然打断她,目光却落在林默身上,意有所指,“我觉得挺值。”
林默:“……”
她感觉自己的耳根又有点隐隐发热。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陆母被儿子这话堵得胸口发闷,再次将目光投向林默,审视的意味更浓:“林小姐和我家景然……似乎很熟?”这次,打探的意味几乎不加掩饰。
林默正斟酌着怎么用最官方、最撇清关系的方式回答——
陆景然又抢白了,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嗯,在合作一些项目。林博士能力很强,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他特意加重了“合作”和“博士”两个词。
林默顺势点头,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商业峰会:“是的,伯母。陆少是我们林氏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关于这次意外对项目进度的影响,我会尽快提交一份评估报告给您过目。”
陆母:“……”
她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人,一个一口一个“林博士”、“能力强”,一个一口一个“战略合作”、“评估报告”,公式化得堪比新闻发布会,把她所有试探的缝隙都堵得严严实实。
她心里那点怀疑非但没减少,反而更挠心了。
这俩人……真要是单纯的商业合作,她名字倒过来写!
尤其是她儿子看那林家丫头的眼神……虽然掩饰得好,但她这个当妈的还能看不出来?那里面分明带着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鲜活温度的光!
陆母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被陆景然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打量了一下里面残留的、过于粘稠的“粥渣”,眉头皱得更紧:“这是……医院的营养餐?怎么做成这样?景然,你肠胃不好,怎么能吃这种……”
“我煮的。”林默平静地接话。
陆母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拿着碗的手都顿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看碗,又看看林默,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林小姐……还会下厨?”语气里的怀疑简直能装满十个太平洋。
林默面不改色:“初次尝试。看来火候和数据把控还需要优化。下次会改进。”语气认真得像在复盘一个失败的科学实验。
陆景然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补充:“嗯,味道很……独特。数据很扎实,顶饱。”
林默:“……”
陆母看着儿子那副明显维护甚至带着点炫耀(?)的傻样子,只觉得一阵心塞。她放下碗,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血压有点升高。
她重新看向林默,目光复杂。这姑娘……和她想象中那种攀附权贵、娇柔做派的狐狸精完全不一样。太冷静,太镇定,甚至有点……过于耿直和不解风情?
偏偏自己那个眼高于顶、对女人从来没什么耐心的儿子,好像就吃这一套?
“林小姐,”陆母的语气缓和了些,但审视依旧,“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分清主次,明白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免得……引火烧身,连累旁人。”
这话就说得相当不客气了,几乎是在明示林默离她儿子远点。
林默还没开口,陆景然的脸色先沉了下来:“妈!”
林默却抬手,轻轻拦了一下他(动作自然得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目光平静地看着陆母:“伯母的提醒很对。商业合作,互利互惠是基础,清晰边界是保障。不该碰的,林氏绝不会碰。至于意外风险……”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有时候防不胜防,但及时止损和事后追责同样重要。林家虽然不比从前,但该有的骨气和原则,一样不缺。”
她这话,既回应了陆母的“敲打”,表明了林家的立场,又暗戳戳地点了这次事件(苏清颜的绑架)林家也是受害者,并且绝不会善罢甘休。
软中带硬,寸土不让。
陆母再次被噎住。
她发现,这姑娘的思维逻辑根本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反而像个久经沙场的老江湖,油盐不进,句句都能给你挡回来,还让你挑不出错处。
病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陆母深深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里多了几分估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她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拿起自己的手包,对陆景然道:“你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暂时不用操心。我让张姨晚点给你送点清淡的汤水过来。”
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优雅淡然:“林小姐,麻烦你多照顾景然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客套的托付,但语气里的疏离和那种“请你认清位置”的意味,依旧分明。
“应该的。”林默回答得滴水不漏。
陆母拉开门,走了出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两人。
气氛却和之前截然不同。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紧绷、尴尬和一丝……同仇敌忾(?)的诡异氛围弥漫开来。
林默松了口气,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
脑内,系统死灰复燃般闪烁:【…外部威胁…暂时解除…宿主…应对评分:A+…奖励…计算中…滋滋…( ̄▽ ̄)/】
陆景然看着她,忽然低笑出声:“林博士刚才……战斗力很强啊。谈判都没见你这么能说。”
林默横了他一眼,没好气:“还不是你惹来的麻烦!”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空碗,看着里面糊糊状的残留物,自己也嫌弃地皱了下眉,“这玩意你真吃完了?不会食物中毒吧?”
陆景然挑眉:“林博士亲手煮的‘爱心实验粥’,毒药我也认了。”
林默:“……闭嘴吧你!”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又红了。
她拿着碗快步走向小厨房,仿佛后面有狗撵。
陆景然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神柔软。
病房外。
陆母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走廊转角,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一边嫌弃地看着碗、一边走向厨房的纤细身影,又看看病床上那个笑得像个傻儿子的陆景然。
眉头缓缓蹙起,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深思。
这个林默……
好像……和她查到的资料、以及她预想中的……都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