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牙礁大捷”的战报,如同一声撼动九霄的惊雷,其轰鸣声首先在北疆的上空炸响,随即裹挟着海水的腥咸与硝烟的灼热,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帝国。
镇海堡内,当那份字字千钧、浸染着血火的战报被当众宣读时,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与悲恸!街头巷尾,人们奔走相告,热泪盈眶,长久以来被朝廷苛待、被外寇威胁的压抑与愤懑,在这一刻化作了对平北王林枫与北疆将士的无上崇敬。阵亡将士的名字被镌刻上英烈碑,他们的家眷得到了最厚重的抚恤与无上的荣光。林枫的威望,借助这场铁血铸就的胜利,如同北疆新铸的“镇海”巨炮,巍然屹立,深入人心。
然而,在这举境欢腾、士气如虹的表象之下,林枫却异常冷静。他独自立于王府最高的露台,远眺南方,目光深邃如渊。郑沧在简要汇报战果后,并未沉浸在喜悦中,反而带着更深的忧虑指出了北疆水师的致命短板——舰小炮弱,防御不足,此战惨胜,实属侥幸,亦是极限。
“此战,非为逞一时之勇,乃为我北疆争一口喘息之气,搏一个未来之机!”林枫对汇聚而来的核心文武沉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檄文之事,可以着手了。要将王振勾结外寇、引狼入室之罪,与我北疆将士血战破敌之功,昭告天下!我们要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让天下人看清,是谁在祸国,又是谁在卫国!”
“殿下英明!”众人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不仅仅是胜利的火焰,更有了一种开创时代的使命感。
几乎与此同时,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帝国的中心——京城,疯狂酝酿。王振在初闻败绩之时,惊怒交加,几乎捏碎了手中的玉如意。他动用了东厂全部的力量,试图封锁消息,弹压舆论,将“鬼牙礁”的惨败扭曲为“小挫”甚至“谣言”。然而,真相如同堤坝下的暗流,越是堵塞,其积蓄的力量便越是恐怖。先是津门海商带回的模糊讯息,接着是朝中一些与北疆有隐秘联系的官员收到风声,最后,连市井坊间都开始流传“平北王北海大破西洋巨舰”的种种细节……
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毒刺,扎得王振坐立难安。他感受到了权力根基的松动,那是一种来自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清晰的侵蚀。他加紧了宫禁的控制,尤其是对那位缠绵病榻、日益昏聩的天子的隔绝,企图争取时间,消化这次失败带来的冲击,并筹划反击。
但林枫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就在京城人心浮动,对王振的非议如同野火般蔓延之际,一篇以“平北王、总督北疆军政事臣林枫”名义发布的《告天下讨逆檄文》,如同蓄势已久的九天雷霆,轰然炸响!
这篇檄文,辞采斐然,气势磅礴,却又字字见血,鞭辟入里。它没有急于夸耀战功,而是以沉郁顿挫的笔触,层层剥笋般揭露王振“欺君罔上、结党营私、贪墨国帑、戕害忠良”等十恶不赦之罪,将其丑陋面目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随后,笔锋陡然凌厉,直指其“私通西洋、引狼入室、意图倾覆社稷”的叛国行径,将津门海战的真相(隐去北疆具体战术,突出西洋入侵与王振勾连之实)与辉煌战果公之于众!
“……贼振及其党羽,视神器为私产,以江山作赌注,引西洋虎狼之师,直泊我京畿门户,其心可诛,其行可灭!幸赖北疆将士,感念皇恩,胸怀忠义,不惜肝脑涂地,血战鬼牙礁,方摧折敌锋,暂保海疆无虞!然,国贼未除,圣听犹蔽,天下汹汹,岂有宁日?……”
檄文最后,林枫以裂石穿云之音,向天下宣告:“本王身为宗室,太祖血脉,不忍见祖宗基业崩摧,黎民百姓倒悬!今奉天命,顺民心,起义兵,‘清君侧,靖国难’!凡我大明忠臣义士,天下热血豪杰,当共举义旗,讨伐国贼王振,还朝堂以朗朗乾坤,复社稷以太平盛世!”
这篇檄文,不仅是一篇战斗的宣言,更是一柄精准无比的政治手术刀,彻底剖开了王振集团的毒瘤,也为所有对现状不满、心怀社稷的人们,竖起了一面鲜明的旗帜!檄文所到之处,天下震动!各地藩王、督抚、将领,反应各异,有的震惊,有的暗喜,有的观望,更有的已悄然遣出心腹,携密信北上。朝中,一直被压制的清流力量,如同久旱逢甘霖,弹劾王振的奏章开始公然呈递,不再畏惧东厂的淫威。
王振惊恐地发现,那远在北疆的林枫,仅凭一纸檄文和一场海战的余威,就已撼动了他看似固若金汤的权力大厦!他的命令开始出现滞涩,他的党羽中开始出现动摇,一种大厦将倾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而就在这天下风云为之搅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北疆与京城之间来回逡巡之际,一份密封等级最高、由陈影亲自送入王府密室的急报,递到了林枫手中。信上的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钧,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者心神俱震:
“陛下病笃,昏迷不醒,已三日水米难进。王振密调京营兵马,封锁大内,隔绝中外,恐……恐有废立之谋!”
林枫平静地看完,将密报置于烛火之上,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绢帛,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蜷曲的灰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野望与责任的光芒,在其中缓缓凝聚,最终化为一片沉静如海的坚定。
他缓步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目光掠过北疆的崇山峻岭,掠过中原的万里沃野,最终,定格在地图上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此刻却暗流汹涌的城池——京城。
棋盘已然铺展至整个天下,清君侧的号角响彻寰宇,而隐藏在“靖国难”旗帜之后,那条通往九五至尊宝座的、布满荆棘与鲜血的道路,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不容回避地,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风暴,不再只是来自海上或边境。
一场决定帝国命运、乃至重塑天下格局的更大风暴,其漩涡中心,已然形成。而林枫,正立于这风暴之眼,平静地注视着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