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
玉文峰看着郑婉，眼中充满了不解。
在他看来，林振华是一个极度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的人。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目的性极强。
后悔？
这个词，似乎与他那钢铁般的意志，格格不入。
“是的。”郑婉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越过玉文峰的肩膀，投向了远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城市废墟。
“他后悔了。”
“在‘诺亚方舟’计划进行到最疯狂的阶段时，也就是那些无辜的女孩，被一批又一批地送进实验室，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或者一个个狰狞的怪物时，他……就已经开始动摇了。”
“他每天晚上，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夜。我能听到，他在里面，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女孩的资料，那些她们生前留下的唯一的影像。”
“他看到了那些天真烂漫的笑容，看到了她们对未来的憧憬，也看到了……她们在被送进实验室前，眼中那最后的、求生的渴望。”
“他是个科学家，他习惯了用数据和结果，去衡量一切。但那一次，他发现，有些东西，是无法用数据来衡量的。”
“那就是，人性。”
郑婉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深的悲凉。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不是在拯救世界。”
“他是在……用一种更高级、更文明的方式，重复着五十年前，那场战争中，最残忍的暴行。”
“他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于是，他开始试图去阻止这一切。他向最高层，提交了一份报告，详细地阐述了‘最终保险’的巨大风险和不可控性，请求立刻中止‘诺亚方舟’计划。”
“结果呢？”玉文峰追问道。
“结果？”郑婉苦笑一声，“结果就是，他被撤销了在那个国际专家小组里，所有的职务。他的实验室，也被军方接管。”
“他被软禁在了这里。美其名曰，是保护。但实际上，是监视。”
“那些人，害怕他会将这个肮脏的秘密，公之于众。”
“而‘诺亚方舟’计划，则在没有了他的制约后，变得更加的疯狂和失控。”
“直到……病毒彻底爆发的那一天。”
郑婉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后怕。
“那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加密电话。电话是他在专家小组里，唯一一个还愿意相信他的朋友打来的。”
“那个朋友告诉他，病毒，已经彻底失控了。第一批‘编号感染者’，在实验室里，发生了暴动。他们摧毁了所有的约束装置，杀死了所有的研究人员和守卫逃了出去。”
“那个朋友，在电话的最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振华，快跑。带着你的家人，跑到你那个坚固的乌龟壳里去。这个世界……没救了。”
“然后，电话就断了。”
“再然后，就是你们所经历的一切。”
郑婉的故事，像一块块散落的拼图，将整个事件的真相，完整地呈现在了玉文峰的面前。
他终于明白了。
林振华不是魔鬼。
他只是一个……试图扮演上帝，却最终被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地狱，所吞噬的……凡人。
“所以，”玉文峰看着郑婉，缓缓地说道，“你们给我们一家三口注射‘最终保险’，不仅仅是为了自救。”
“更是为了……”
“赎罪。”
郑婉没有否认。
“振华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他知道，自己亏欠这个世界，亏欠那些死去的无辜生命。”
“他本以为，自己会和这个被他亲手推向深渊的世界一起毁灭。”
“可是，你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新的可能。”
“新的可能？”
“是的。”郑婉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恳求，“文峰，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
“请你，带着林音，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你们自己。更是为了……这个早已满目疮痍的世界。”
“振华他相信，林音身上那份独一无二的‘终极免疫力’，是人类最后的希望。而你，是唯一一个，能够保护这份希望的人。”
“所以，”她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他才会认可你，才会……将他最珍贵的宝物，托付给你。”
玉文峰沉默了。
郑婉的这番话，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不知不觉地，背负上了整个世界的命运。
“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要走的路，将会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艰难，也更……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