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重工顶层的和室宴会厅,与其说是餐厅,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博物馆。传统的榻榻米、精致的隔扇、悬挂的古画,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蛇岐八家深厚的底蕴与财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食物的香气。
八位家主依次跪坐在主位一侧,橘政宗居中,源稚生紧挨其右。另一侧,则是沈炼四人。樱安静地跪坐在门口附近,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穿着和服的女侍们悄无声息地端上一道道精美的怀石料理。
宴会伊始,气氛还算融洽。风魔家主管小太郎是个面容古板的老者,率先举杯,说着欢迎本部精英的客套话。犬山家主贺秀则更圆滑一些,热情地介绍着桌上的菜肴,试图营造轻松的氛围。
路明非显得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别人的动作,生怕出丑。凯撒则展现出完美的贵族礼仪,举止优雅,应对得体,仿佛天生就该出现在这种场合。楚子航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但他的目光始终锐利,如同扫描仪般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炼则表现得像个好奇的游客,对日本的文化和美食赞不绝口,与几位家主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然而,在看似随意的交谈中,他的话语开始如同细密的针,悄然刺向某个特定的目标。
“橘前辈,”沈炼端起小巧的清酒杯,向主位的橘政宗致意,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早就听闻您见多识广,不仅在日本德高望重,年轻时更是在欧洲游历学习过,真是令人钦佩。”
橘政宗面带慈祥的微笑,微微颔首:“沈君过奖了。不过是年轻时的一些经历,不值一提。”
“哦?”沈炼仿佛来了兴趣,追问道,“我听说德国的混血种家族历史渊源流长,炼金术尤其发达。不知前辈当年在德国,主要是在哪个城市求学?接触的是哪个流派呢?我们对欧洲的混血种体系也很感兴趣。”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却让橘政宗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他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瞬间的停顿。
“主要在柏林,”橘政宗放下茶杯,语气平稳,“接触的也多是一些公开的学术交流,对秘党内部的传承,了解并不深。”回答得滴水不漏,但一直紧盯着他的源稚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乎无法察觉的迟疑。政宗先生很少谈及在德国的具体细节,每次都是含糊带过。
沈炼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笑着,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年轻人:“原来如此。那除了德国,前辈还去过其他地方吗?比如……北边的苏联?听说冷战时期,苏联在生物和基因领域也有独到的研究,或许对龙族血统的研究有借鉴之处?”
“苏联”这个词一出,橘政宗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虽然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源稚生却看到,他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一次,连坐在沈炼旁边的凯撒和楚子航都隐约感觉到,这位大家长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年轻时确实路过,”橘政宗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慢了一丝,“但并未久留。那时局势复杂,谈不上什么深入交流。”
沈炼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转而称赞起桌上的鲷鱼刺身鲜美。话题似乎被轻轻带过,宴会厅内又恢复了表面的觥筹交错。
但沈炼的“问候”并未结束。
就在橘政宗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试探已经过去时,沈炼眼中,永恒万花筒写轮眼的图案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微微转动了一下。
神威·幻术,发动!
橘政宗只觉得眼前景象猛地一晃,周围喧嚣的宴会声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他发现自己不在温暖的宴会厅,而是置身于一个冰冷、布满各种诡异仪器和培养罐的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赫尔佐格博士……”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说着他几乎已经遗忘的语言。
他看到“自己”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将一管幽蓝色的药剂注入一个挣扎的混血种体内。那个混血种的惨叫声凄厉无比,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场景再次切换,是冰冷的西伯利亚雪原,寒风如刀。他指挥着士兵,将一具具“失败”的实验体拖入万人坑……然后是鹿取小镇,那个雨夜,他看着年轻的源稚生,用谎言引导他走向那条注定沾满鲜血的道路……
幻象如同最恐怖的噩梦,将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和罪孽赤裸裸地揭开、放大。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是幻觉,但那真实的触感、气味和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心理冲击和灵魂层面的拷问,让他如同置身炼狱。他感到心脏剧烈跳动,呼吸变得困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不受控制地变得苍白。
在外人看来,橘政宗只是突然停顿了一下,脸色稍显苍白,似乎是身体有些不适。他强撑着想要维持镇定,但拿着筷子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政宗先生,您怎么了?”身旁的源稚生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低声问道。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橘政宗此刻的状态绝非简单的身体不适,那眼神深处闪过的惊惧和痛苦,是做不了假的。沈炼的话,果然触动了他最隐秘的神经!
橘政宗猛地回过神,幻象如潮水般退去,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却难以平息。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源稚生摆了摆手,然后转向众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抱歉……突然有些头晕,可能是旧伤复发了。人老了,不中用了。恕我失陪,需要先回去休息一下。各位请继续,务必尽兴。”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在家族成员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宴会厅。
他的突然离场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几位家主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风魔小太郎皱紧了眉头,犬山贺秀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沈炼。
源稚生坐在原地,看着橘政宗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疑云如同墨滴入水,迅速扩散、弥漫。政宗先生刚才的反应,绝不仅仅是身体不适那么简单。那瞬间的惊惶,那苍白的脸色……沈炼的问题,到底触及了什么?
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正在悠闲品尝清酒的沈炼。这个来自本部的男人,看似随和,手段却如此诡异莫测。他到底知道多少?他刚才对政宗先生做了什么?
沈炼感受到源稚生的目光,抬起头,对他举了举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说:“看,我没骗你吧?”
宴会还在继续,但核心人物离场,气氛已然不同。美味的菜肴似乎也失去了些许味道。暗流在精致的杯盏下汹涌,信任的基石上,裂痕正在无声地蔓延。
这场欢迎宴,注定让某些人食不知味。而沈炼,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个高明的棋手,落下了又一枚关键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