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埋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化身成面前那盘清炒西兰花。可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对面。
陈雯雯还在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机械地滑动。而几乎每过一会儿,赵孟华放在桌上的手机就会屏幕一亮,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一次,两次,三次……
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陈雯雯那一条条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般,只换来对面那人偶尔瞥向屏幕时不耐烦的眼神。
路明非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们坐在圆桌的正对面,这是餐桌上最遥远的距离。而赵孟华的旁边,就坐着巧笑倩兮的柳淼淼,纤细的手指时不时亲昵地搭在赵孟华的胳膊上。
这场景太诡异了。分手了,何必还要这样见面?赵孟华还特意把新欢旧爱凑到一桌,是嫌不够尴尬吗?路明非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最后只能归结为——赵孟华大概是想用这种最直白、最残忍的方式告诉陈雯雯:看,我有新女朋友了,我们彻底完了,别再纠缠了。
真是……够混蛋的。路明非心里默默骂了一句。明明可以发条短信说清楚,或者私下谈明白,非要用这种公开处刑的方式,把人家女孩子的自尊踩在脚下碾碎。
他正胡思乱想着,桌上的赵孟华突然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
“咳,各位,安静一下。”他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笑容,一只手揽住了旁边柳淼淼的肩膀,“趁着今天大家聚得这么齐,我宣布个事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徐岩岩等人更是配合地露出期待的表情。
赵孟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跟淼淼,下个月订婚。到时候大家都得来啊!”他说着,还故作亲昵地捏了捏柳淼淼的脸颊,柳淼淼配合地露出羞涩的笑容。
“哇!恭喜赵哥!”
“郎才女貌啊!”
“必须的!赵哥的喜酒肯定喝!”
马屁声立刻此起彼伏。
赵孟华享受地听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桌对面,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炫耀和划清界限:“所以啊,以后某些人就别再瞎惦记了,淼淼现在名花有主了。”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再明显不过。
路明非看到,坐在他斜对面的陈雯雯,肩膀猛地一颤。那颗一直低垂着的脑袋埋得更深了,几乎要缩进脖子里。她瘦小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寒风中一片孤零零的叶子。
紧接着,路明非听到极其细微的、水滴砸落在地板瓷砖上的声音。
啪嗒。啪嗒。
很轻,但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包间里,却又清晰得刺耳。
是眼泪。
陈雯雯在哭。无声地,拼命压抑地,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在她脚边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股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从她单薄的身体里弥漫出来,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路明非。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悸,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没由来的怒火,烧得他胸腔发烫。
为什么要这样?
非得用这么难堪的方式吗?
欺负一个女孩子,就这么有成就感?
路明非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他几乎要忍不住站起来,指着赵孟华的鼻子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可是……以什么身份呢?
他路明非,不过是陈雯雯众多追求者中最失败、最可笑的一个,一个被当众发过“好人卡”的资深舔狗。现在跳出来替她出头,在别人眼里,岂不是坐实了舔狗的名号?会不会让陈雯雯更难堪?
汹涌的怒火和根深蒂固的自卑怯懦在他心里疯狂拉扯。最终,那点可怜的、害怕再次成为笑柄的顾虑,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刚刚鼓起的勇气。
他终究还是没有站起来。
他只是默默地,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桌子底下递给了旁边那个颤抖不止的女孩。
陈雯雯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一只冰凉的手颤抖着接过了纸巾,指尖无意间触碰到路明非的手,冷得吓人。她极其轻微地、带着压抑的哭腔说了句:“……谢谢。”
这个细微的、发生在桌下的互动,却没有逃过赵孟华的眼睛。
他正享受着众人的恭维和柳淼淼的依偎,陈雯雯是他的前女友,虽然分手了,但也不是路明非这样的衰仔能够接触的,至少赵孟华接受不了。
看到这一幕,嘴角立刻撇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桌人都听见:
“啧,舔狗就是舔狗,真是够长情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轰——!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破了路明非所有理智的防线!
刚才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怯懦、所有关于面子和身份的考量,在这一刻被这句极尽侮辱的嘲讽炸得粉碎!
不是为了陈雯雯,至少不全是。
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那个一直被嘲笑、一直被轻视、一直被当做小丑的自己!
“啪!”
路明非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震得碗碟哐当作响!
他霍然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身后的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全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暴起的路明非,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路明非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他直直地瞪着对面一脸错愕的赵孟华,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包间里:
“赵孟华!你他妈差不多得了!有意思吗?!”
“有必要吗?!有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么难看吗?!”
“你没看到陈雯雯都已经撑不住了吗?!”
“你是幸福了,哥!你牛逼!你抱得美人归!陈雯雯跟你之前好歹也好过一场,你就这么对她?你对以前的女朋友都这样?你是幸福了,但拜托你做个人,给别人留条活路行不行?!”
一连串的质问像子弹一样喷射而出。
路明非站在那里,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平日里总是耷拉着的肩膀此刻绷得紧紧的,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了的、护崽的幼兽。
包间里落针可闻,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