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进赵敏眼睛里的刹那,后颈突然被她冰凉的手指掐住。
她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我手腕往旁一带,我踉跄两步撞在归源炉上,金属炉壁硌得肋骨生疼——这女人什么时候练出的怪力?
看什么看!她鼻尖沾着雪粒,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薄唇紧抿成一道线,那破书碰不得!她顺着我刚才的视线扫向炉底,喉结动了动,药王谷三十七代传人,全疯在这种上。
我上月在敦煌石窟翻到本残卷,说当年有人想把武学真意封进经里,谁强读谁的识海就会被烧出窟窿......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腕骨里,我这才发现她指尖冷得像刚从冰河里捞出来。
再看她腰间——那串本该挂着蒙古银铃的地方,此刻垂着半截焦黑的羊皮纸,边缘还沾着暗红血渍。
你......我刚开口,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白鹿翁不知何时站在雪地里,他的药篓歪在脚边,几株还挂着冰碴的冬青木滚出来。
老人枯瘦的手捧着半页泛黄绢帛,指节抖得像风中残烛:郡主说的是。他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磨碎喉间的老茧,当年张真人临终前写了《九阳归心诀》,说武非禁物,愿者得之。
可武当七老......他突然剧烈咳嗽,绢帛上溅了几点血星,他们烧了真解,把灰烬埋在后山。
怕什么?
怕人人都能成神,怕规矩管不住江湖。
我盯着他掌心的绢帛,那上面的字迹与炉底残卷的焦痕严丝合缝——原来这半卷《真解》不是被烧,是被拆成了灰烬与残页两部分,藏在两个最不可能的地方:武当山的碑下,和药王谷的毒经里。
所以你藏了三十年?我伸手去接那半页,白鹿翁却突然缩回手。
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炉中跳动的金焰,像是要看穿三十年前的雪:我师父是烧经的人之一。他喉头滚动,他临终前抓着我手腕说,那老道写最后一行字时在哭,我们撞开门时,他的眼泪把纸都打湿了。
他说,我们烧的不是经,是他最后一点香火。
我的心口突然发烫。
九阳金纹从胸口漫到指尖,像有团火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这是加速修炼启动前的征兆。
我望着炉底那卷焦黑的《真解》,又看了看白鹿翁手里的残页,突然想起周芷若刚才逐渐模糊的脸。
她忘记我是谁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细碎的裂响,像是某种封印在崩解。
我要试。我对赵敏说。
她的瞳孔骤缩,刚要开口,我已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感受这金纹——九阳真气现在能护我识海。
当年张真人能写,我就能读。
她的手指隔着衣襟贴上来,我分明看见她睫毛颤了颤。疯子。她低声骂,却没抽回手,要是你疯了,本郡主就把你绑在光明顶喂鹰。
我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白鹿翁将残页按在我掌心。
两种不同的焦痕在接触的瞬间发出轻响,像两截断剑终于拼成完整的剑身。
灼痛从识海深处炸开。
我看见一间素室,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光里浮着细小的尘。
榻上躺着个老道,白发散在青布被单上,他右手握笔,左手攥着半卷未完成的经书。
墨迹在纸上晕开,我凑近看,正是武非禁物,愿者得之八个字。
当年我创九阳,想的是给天下寒毒缠身的孩子一条活路。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像是说给榻边的虚空听,可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寒毒不在体内......他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是那些规矩,那些,那些——它们像玄冥神掌,把天下人的武脉冻成了冰。
他抬起笔要写最后一行,木门地被撞开。
七个穿着道袍的身影跪成一排,为首的那个我认得——是武当七侠里最严肃的宋远桥。师尊!他声音发颤,这经若传出去,江湖再无正邪之分!
老道的手顿在半空。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七个弟子,又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松树,突然笑了:正邪?他重复这两个字,像是在尝什么陌生的滋味,当年我在少林藏经阁偷学,是邪;在冰火岛受谢逊指点,是邪;带着明教与六大派为敌,更是邪。
可这些,哪次不是在救人?
他的笔落下去,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武无禁法,心有正邪。
师尊!宋远桥向前爬了半步,您若执意......
我执意。老道将笔一掷,笔杆撞在柱上发出清响,我张通判活了一百二十岁,最后想明白一件事——真正该烧的不是经书,是那些用当锁链的人。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经书上,但我老了......这火,得靠后来人烧。
画面突然扭曲。
我踉跄着后退,再睁眼时已回到归源炉前。
白鹿翁的残页在我掌心烧成灰烬,炉底的焦卷却发出金光,那些被烧残的字迹正在重新生长。
原来《焚经残碑》是假的。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真正的《真解》,被藏在所有被困过的武夫心里。
你终于懂了。
这声音不是从耳边,而是从心底传来的。
我抬头,看见碑灵子站在炉顶。
他不再是虚影,而是穿着月白道袍的少年,面容却与刚才共感时的老道有七分相似。我是他那丝未断的愿。少年抬手,指尖点在自己心口,他想传火,可当年没人敢接。
现在......他望向远处被金雨照亮的武脉光纹,有人敢了。
归源炉突然发出轰鸣。
金汤沸腾着冲上半空,在雪地里洒下一片金雨。
我望着西域方向——那个在枯井里坐了三十年的老僧正跪在冰面上,掌心的九阳纹亮得刺眼;再看中原,隐约能看见华山之巅有个姑娘挥剑,剑气里缠着金纹;南疆方向,苗疆少女的银饰上也浮起金光。
他们......赵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不知何时松开了我的手,此刻正望着自己掌心——那里竟也有淡淡金纹,他们都在自发运转九阳真气?
武无高下,愿者得之。我轻声说。
这八个字突然响彻天地,像是从每一个有武脉的人心里同时响起。
金雨落进冰渊的刹那,我听见无数人的惊呼、抽泣、大笑——有白发老者跪在祖祠前,有少年剑客扔掉家传的断剑,有被逐出师门的弃徒跪在雪地里叩首。
云机子不知何时跪在我脚边。
他的守碑剑被收进鞘里,此刻正捧着三柱香,香灰落在雪地上:我守了五十年碑,今天才明白......他抬头时眼眶通红,该拜的不是牌位,是传火的人。
我突然觉得心口发烫。
低头看时,九阳金纹正顺着血管往手臂蔓延,这次的纹路比以往更复杂,像是燃烧的火焰。
我想起加速修炼启动时的那种撕裂感,此刻却变成了温暖的灼烧——金手指在变异。
每次使用,不再回溯创功者。我摸着手臂上的火纹,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而是点燃他人的潜能,共修传火。
赵敏突然扯我袖子。
她望着光明顶方向,挑眉道:你明教的老东西们来了。
我转头,看见十二位明教长老带着圣火令,正从雪雾里走来。
为首的白眉鹰王嫡传弟子白孤鸿指着我,胡须抖得像风中芦苇:张无忌!
你敢把这妖经供在祖师灵位前,我等就......
就如何?我打断他。
归源炉的金焰在我身后跳动,我解开外袍搭在臂弯,露出胸口还未愈合的刀伤——那里的九阳金纹正随着心跳明灭,你们供的是骨灰,我烧的是规矩。
我从怀里取出《九阳真解》残卷,轻轻放在张三丰灵位前。
灵位下供着的三牲祭品还冒着热气,我摸出兜里最后半盒外卖箱残灰,火折子地擦燃。
你疯了!白孤鸿扑过来,却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被金纹挡住。
残灰落在残卷上,火焰腾地窜起。
我望着火光里逐渐清晰的经文,突然笑了:师祖,您看——火没灭,它只是换了个烧法。
金光冲上天际的刹那,我听见天下武者的心跳声。
那声音像浪潮,从西域到中原,从南疆到漠北,层层叠叠涌进我耳朵里。
赵敏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手背:你刚才说的......
是让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的火。我望着逐渐消散的金光,突然注意到炉底有什么在发光。
弯腰捡起时,掌心躺着枚羊脂玉简,上面用极小的字刻着:持火者,入武当,见真人。
武当?赵敏凑过来看,突然轻笑一声,张教主,看来你这火,得烧到武当山去了。
我握紧玉简,抬头望向北方。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模糊的山影里,隐约能看见一艘无名小船靠了岸。
船头上站着个提灯的少年,他的身影被雪雾裹着,却走得极稳。
我听见他轻声说:张真人,您的愿,有人替您烧着了。
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我摸了摸心口的金纹。
归源炉的余温还在掌心,远处传来无数人练剑的清啸。
这一次,我知道自己要去哪——武当山的山门后,有团等了三十年的火,正等着被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