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张百川、罗政委、萧参谋长,还有几个身上旅长,围坐在拼起来的长条桌旁,盯着铺在桌上的大幅作战地图。地图上,代表敌我双方的蓝色红色箭头犬牙交错,最终在大王庄、李官屯区域被一个巨大的红色圆圈死死套住。
“都说说吧,”张百川目光扫过众人:“这一仗,咱们赢了,赢得很漂亮,干掉了鬼子一个整编师团,但咱们不能光顾着高兴,仗是怎么打赢的?哪些地方打得好,哪些地方是侥幸,哪些地方本来能打得更好,甚至能减少牺牲?都给我敞开了说,别藏着掖着,”
他看向第一旅旅长许达:“老许,你们一旅二旅是诱敌深入,也是最后扎口袋的底,你先说。”
许达看了看地图:“司令员,诱敌深入这活儿开始真憋屈,看着战士们挨炮,还得一步步往后撤,不少基层干部和战士都想不通,找我嚷嚷。后来看到鬼子真被咱们引进来了,大家才明白过来,这口气算是顺了。不过,我觉得咱们撤退的节奏还能控制得更好点,有几处阵地放弃得稍微早了点,差点让鬼子看出破绽。”
第二旅旅长彭辉补充道:“老许说得对。另外,鬼子战车大队冲起来确实凶,咱们预设的反坦克壕和雷场起了大作用,但火力配合上还是有点乱。以后打这种有铁王八的仗,得专门组织反坦克小组,用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配合机枪压制步兵,效果应该更好。”
萧参谋长一边记录一边点头:“这个问题很重要,各部队要立刻总结反坦克经验,形成条令,下发学习。”
张百川看向第八旅旅长吕正:“老吕,你们八旅扎口袋扎得及时,打得很坚决,说说看。”
吕正神情严肃:“司令员,抢占隘口那一仗,我们旅伤亡不小。鬼子知道那是命门,守得很顽强,我们炮火准备还是短了点,要是能再多轰十分钟,压制更彻底点,步兵冲锋的伤亡可能会小很多。另外,部队穿插到位后,隐蔽待机时,有部队暴露了迹象,幸亏鬼子没在意,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嗯,步炮协同,隐蔽接敌,都是大问题。”政委接口道:“这说明我们大兵团、多兵种协同作战的能力还有待提高。不能光靠指挥员临场发挥,要有更细致的预案。”
骑兵旅长老孙嗓门洪亮:“我们骑兵这次穿插分割,撵着鬼子屁股打,痛快,但也吃了亏。鬼子临死反扑,用机枪组织交叉火力,我们损失了一些好马好战士。以后冲乱敌阵后,不能光顾着砍杀,要注意和后面跟进的步兵配合,肃清残敌。”
炮兵旅周旅长语气沉稳:“我们炮兵这次集中使用,效果不错。但首轮炮火急袭后,对鬼子可能转移的炮兵阵地和预备队位置的压制不够及时。通信联络也有延迟,前沿观测员报回目标坐标,我们再调整射击,中间耽误了时间。如果能有更高效的通信手段,炮火威力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张百川认真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不时在本子上记几笔。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笔,环视一圈。
“同志们说得都很好,听到了吗?”他声音提高了几分:“胜利背后,藏着这么多问题,诱敌的节奏、步炮协同、反坦克战术、隐蔽接敌、骑兵与步兵配合、炮火延伸、通信保障……哪一个环节出大问题,都可能葬送全局,”
他站起来点着地图:“咱们这次能赢,靠的是战前周密部署,靠的是战士们不怕死,也靠了点运气,但不能总指望运气,冈村宁次不是傻子,他吃了这次亏,下次就会变招,咱们要是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下次被包饺子的,可能就是咱们,”
罗政委接过话头,语气沉重:“司令员说得对,我们不仅要总结军事,更要反思政治工作。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有没有动摇的?撤退阶段,有没有思想不通影响行动的?攻坚克难时,党员、干部是不是冲在了最前面?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生命线,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
会场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张百川语气转为坚定:“问题找出来了就得解决,光靠咱们几个在这里说不行,得让全军区所有营连以上干部,都明白这个道理,都学会怎么打这种硬仗、巧仗,”
他看向罗政委和萧参谋长:“老罗,老萧,我有个想法。咱们趁热打铁,以军区名义,办一个‘平原地区运动战与攻坚战高级指挥员培训班’,就叫‘淬火班’,把这次围歼第32师团的战例,作为核心教材,把各旅、各团的主要指挥员,还有有潜力的营长,都拉过来,关起门来学上个把月,”
罗政委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淬火’,百炼成钢,我看行,不仅要学军事,政治工作、后勤保障,都要作为重点内容,”
萧参谋长立刻补充:“培训地点就设在根据地腹地的赵家庄,那里相对安全。教员嘛,司令员,政委,咱们几个都得上去讲,各旅旅长、参谋长,有特长的团长,比如钟伟的反冲锋,丁胜的伏击,都要上去分享经验。就从这次战斗的复盘开始,把每一个细节掰开了、揉碎了讲,”
“对,”张百川一拳砸在掌心,“就这么办,老萧,你负责拟定培训大纲和具体计划。老罗,政治动员和学员选拔你来抓。通知各部队,训练班十天后开班,告诉那些旅长团长,别给老子叫苦,这次培训,比打一场仗还重要,”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十天后,赵家庄一座被打扫出来的大祠堂里,河北军区“淬火班”第一期正式开班。台下坐着的,是几十名从战火中拼杀出来的旅、团、营级指挥员,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
张百川上了第一课。他没有讲高深的理论,就拿着那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作战地图,从最初如何定下“示弱诱敌、阻敌打援、奇兵合围”的决心开始讲起,讲到如何选择伏击阵地,如何计算炮兵火力,如何组织骑兵穿插,甚至讲到某个连长在撤退时多坚持了五分钟对整个战局的影响。
他讲得细致,台下听得入神。讲到关键处,他会停下来,点名让参加过具体战斗的指挥员站起来补充。
“钟伟,你来说说,你们团在东面山头阻击时,是怎么判断鬼子要投入预备队的?”
“老孙,骑兵冲进去后,你是怎么判断哪里是鬼子指挥节点的?”
“周旅长,你给大家讲讲,炮兵在不同阶段,火力分配是怎么考虑的?”
课堂气氛热烈,有时甚至会为了一个战术细节争得面红耳赤。
随后的课程,罗政委讲了战时政治鼓动和党组织作用;萧参谋长系统讲解了大规模兵团作战的后勤保障与通信联络;各旅旅长、参谋长分别就步炮协同、阵地防御、夜间攻坚等专题进行了授课和经验分享。晚上,学员们还要分组进行沙盘推演,反复演练各种战术情况。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结业那天,张百川看着台下这些指挥员,沉声说道:“一个月前,你们是能打硬仗的猛将。现在,我希望你们不光是猛将,更是智将,回去以后,要把在‘淬火班’学到的东西,带到你们的部队,教会你们的兵,咱们河北军区,要的不是一两场胜仗,要的是一支真正拖不垮、打不烂,越战越强的铁血劲旅,”
学员们返回部队后,一股精进战术、研究战法的热潮在河北军区各部队迅速蔓延开来。基层的练兵场上,刺杀、射击、土工作业的要求更加严格;连排级干部开始学着看地图、组织小规模战术协同;炮兵和步兵的合练更加频繁……
就在根据地内部潜心修炼、消化战果的时候,一份来自敌占区地下交通站的情报,被紧急送到了张百川的案头。
张百川看完情报,眉头紧紧皱起,立刻让警卫员去请罗政委和萧参谋长。
“老罗,老萧,你们看看这个。”他把情报递给两人,“咱们这边刚消停,冈村宁次在津浦路沿线,可是没闲着啊。”
罗政委和萧参谋长快速浏览着情报,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萧参谋长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如果这情报属实……那冈村宁次这步棋,可就有点出乎意料了。他这是想干什么?”
张百川走到地图前,盯着津浦路沿线,目光锐利:“不管他想干什么,咱们‘淬火’完了,正需要一块磨刀石。通知部队,加强侦察,特别是津浦路方向。咱们的下一步,恐怕得往东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