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的烛火燃至中夜,白洛恒将最后一本奏折批完,朱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轻响。
案上的奏折堆矮了大半,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恍惚的从轮椅上站起。
“摆驾乾宁宫。”他对侍立的内侍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乾宁宫的灯火如旧,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
裴嫣正坐在灯下绣一幅婴戏图,银线在素绢上穿梭,勾勒出孩童憨态可掬的模样。听见脚步声,她抬眸望去,眼中顿时透露出温柔
“陛下回来了。”
她放下绣绷,起身迎上前,接过白洛恒脱下的外袍,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袖口。
“今日批阅奏折到这般晚,定是累着了。”
白洛恒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几分寒意:“还好,只是有些乏了。”
他在软榻上坐下,目光落在那幅婴戏图上:“这是给乾儿绣的?”
“嗯,他前日老是睡不着觉,我就想他应该是想要个新的枕套。”
裴嫣笑着为他斟上热茶:“陛下今日在朝堂上,怕是遇上烦心事了?”
白洛恒端茶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你听说了?”
“后宫虽偏,却也不是与世隔绝。”
裴嫣在他身边坐下,语气平静:“就在前几日,听闻礼部尚书带头,还有十几位官员上奏,恳请陛下扩充后宫。”
她顿了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其实……他们说得也有道理。陛下是天子,后宫确实该充盈些,一来可绵延子嗣,二来也能平衡前朝势力,总不能让天下人说,臣妾是个善妒的妇人。”
她说得洒脱,尾音却微微发颤,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白洛恒何等敏锐,早已听出那平静语气下的暗潮,那是藏在“顾全大局”里的一丝不安,是裹在“为国着想”中的一缕酸意。
他放下茶盏,伸手将裴嫣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到她发间熟悉的兰花香:“你啊,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偏要说出这番话来。”
裴嫣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侧脸贴在他的龙袍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陛下……”
“扩充后宫的事,朕已经驳回了。”白洛恒打断她,声音低沉而清晰。
“不仅驳回,还下了旨意,谁再敢提,便罚俸降职。”
裴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陛下为何如此决绝?前朝后宫本就是一体,适当充盈后宫,也是常理……”
“常理?”白洛恒冷笑一声,将白日里的发现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那些官员哪是为了什么绵延子嗣,不过是想借着选秀安插亲信,结党营私。江南刺史的侄女、幽州将军的表妹,都在建安等着呢。一旦让他们的人入了宫,前朝后宫勾连,怕是比楚洪叛乱时还要棘手。”
他握住裴嫣的肩,目光灼灼:“你以为朕是楚天澜吗?当年他沉溺后宫,任由臣子专权,才让楚室一步步走向覆灭。朕登基以来,楚洪叛乱刚平,燕然人虎视眈眈,国库空虚得能跑老鼠,这时候若沉溺于儿女情长,扩充后宫,不是自毁国祚是什么?”
裴嫣怔怔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她知道白洛恒素来清醒,却没想到他将其中的利害看得如此透彻。
那些官员的奏折,她也听闻了几句,只当是寻常的劝进,竟不知背后藏着这许多算计。
“可……可陛下终究是天子,总不能只有臣妾一人。”
她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挣扎:“天下人会说,是臣妾霸占着陛下,不容他人分宠。史书工笔,最是无情,臣妾不想落个‘妒后’的名声。”
“史书若要写,便写朕白洛恒此生唯你一人,又如何?”
白洛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朕不在乎什么三宫六院,也不需要用女人来平衡势力。朕的江山,要靠将士的血、百姓的力、律法的公正来稳固,不是靠后宫的莺莺燕燕。”
他抚摸着裴嫣的发丝,语气放缓了些:“至于子嗣,有乾儿便够了。若真要再添子女,也只能是你所出。朕绝不会让其他女人的孩子,动摇乾儿的地位,更不会让宠妾灭妻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裴嫣的眼眶微微发热,心中那点隐秘的不安,被他这番话彻底驱散。
她何尝不担心?白乾年纪尚幼,还未册立为太子,若真有其他嫔妃生下皇子,凭着圣宠争夺储位,届时波谲云诡,她和白乾未必能全身而退。只是这话太过私密,她一个皇后,断没有说出口的道理,只能借着“顾全大局”来试探。
“陛下……”
她哽咽着,将脸埋进他的怀中:“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只是怕……”
“怕什么,朕都知道。”
白洛恒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放心,只要朕在一日,这后宫便只有你一位主人,乾儿也只会是唯一的储君。那些想借着后宫兴风作浪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温柔如水。
裴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连日来的担忧都被这月光涤荡干净。
她知道白洛恒从不说谎,他说不会扩充后宫,便一定不会;他说会护着她和乾儿,便绝不会食言。
“是臣妾多虑了。”
她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还带着水波:“陛下既有决断,臣妾自当支持。只是……那些官员若是再纠缠,该如何是好?”
“纠缠?”
白洛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朕已下了旨意,谁再敢提,便别怪朕不客气。礼部尚书、江南刺史他们,若安分守己便罢,若是还敢在背后搞小动作,朕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君威难测。”
裴嫣知道,他这话不是玩笑。
白洛恒虽对她温和,对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却从不会手软。无论当年独掌朝政和楚洪叛乱,他能以雷霆之势平定,如今对付几个结党营私的官员,更是不在话下。
“夜深了,陛下歇息吧。”
她起身,为白洛恒铺好床榻:“明日还要早朝呢。”
白洛恒点头,看着裴嫣忙碌的身影,心中一片安宁。
这后宫之中,唯有她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唯有她能懂他的雄心与不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烛火被吹灭,帐幔垂下,将一室温馨与外界的风雨隔绝。
裴嫣躺在白洛恒身侧,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算计,但只要身边这个男人在,她便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