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没回家。
而是直接调转车头,往轧钢厂骑。
回到采购三科的大办公室,里面还是老样子,几个人无精打采地喝着茶,翻着报纸。
王解放正皱着眉头,对着一份采购单发愁,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林卫东走到自己座位,将东西放下,然后才溜达到王解放桌前。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牡丹,抽出两根,很自然地用左手递过去一根。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正好打在他抬起的手腕上。
那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王组长,来一根。”
王解放本来正心烦,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接,可眼睛的余光一下子就被那道晃眼的光给勾住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目光直愣愣地落在了林卫东手腕上。
“嘶……”
王解放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
他没接烟,反而一把抓住了林卫东的手腕,凑近了仔细看。
“上海牌?
一百二的那款防震表?”
王解放是识货的,他自己手腕上戴的,还是托关系买的宝石花。
跟林卫东这个一比,简直就是土坷垃见了金元宝。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伸长了脖子望过来。
“嚯!真是上海表!”
“乖乖,卫东你小子发财了?”
“这表可金贵,我听说光票就炒到天上去了!”
一时间,办公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议论声。
林卫东由着王解放看,脸上挂着谦虚的笑,但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等王解放看够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手。
把烟重新塞到王解放手里,顺便给自己点上一根,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王组长,有什么新任务要下达?”
王解放哪还有心思谈工作,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块表。
他把烟夹在耳朵上,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
“先不忙说任务。
你老实交代,这手表是哪儿来的?”
林卫东看了看他,吐出一口烟圈,一脸“这事儿说来话长”的表情。
“嗨,这不是前几天李科长给我的任务么。”
“我估摸着……可能是完成得还算让他满意,这是他给的奖励。”
“科长给的?”
王解放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卫东。
他那里不知道李科长那是什么人?
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王解放心里开始飞速盘算。
他知道林卫东去给杨厂长办私事了,但没想到这事儿的油水这么大。
一块上海表啊!
他当了这么多年组长,兢兢业业,也没混上这个待遇。
这小子,路子是真野!
“可以啊你小子!”
王解放重重地拍了拍林卫东的肩膀,语气里有欣赏,也有一丝酸味,
“给咱们五组长脸了!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这都是李科长和厂领导的栽培,以后更得好好干,知道不?”
林卫东连连点头,态度恭敬,
“那是,那是。”
“我这点成绩,全靠王组长您和科长平时的教导。以后还请您多指点。”
这话说的,让王解放心里舒坦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林卫东还是他手底下的人,他有功劳,自己这个组长脸上也有光。
“行了,知道就好。”
王解放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没什么任务,你刚办完大事,今天就歇着吧,自己调整调整。”
“得嘞,谢谢组长。”
林卫东笑着回到自己座位上,享受着周围同事们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临近下班,林卫东哼着小曲儿,骑着车回了四合院。
刚进前院,就看见闫富贵正蹲在自家门口,拿着个小马扎,手里拿着根鱼竿,正在小心翼翼地绑鱼线。
眼角的余光一瞥见林卫东进来,他的眼神立马就活泛了起来。
林卫东把车停好,故意没急着进屋,而是蹲下来,拿出块抹布,慢条斯理地擦起了车链子。
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地就把左手的袖子给捋了上去。
那块闪闪发光的上海表,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闫富贵手上的动作一停,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眯着眼使劲瞧了瞧,那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哎哟,”
闫富贵站起身,端着他那副教书先生的架子,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我说卫东啊,你这……手上戴的什么啊?
怪亮的。”
林卫东抬起头,冲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嗨,闫老师,眼神真好。
不值什么钱的小玩意儿,厂里奖励的。”
他晃了晃手腕,让闫富贵看得更清楚些。
“奖励的?”
闫富贵凑得更近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是上海牌的手表吧?
我没看错吧?”
“您老真是好眼力。
林卫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确实是上海牌的,一百二的那款。”
“一百二!”
闫富贵感觉自己心口被人拿锤子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直抽抽。
一百二十块钱!
那得是他快三个月的工资了!
还不算那张比钱还难搞的手表票!
他想起前几天自己还想把乡下那个外甥女介绍给林卫东,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这才几天功夫,这小子就戴上一百二的上海表了?
这要是真成了他外甥女婿,那……
他看着林卫东,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
最后,那股子深入骨髓的算计劲儿又占了上风。
“卫东啊。”
他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开口,
“你这年纪轻轻的,就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哦?
怎么说?”
林卫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听听闫富贵能掰扯出什么道理来。
“俗话说得好,‘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
闫富贵一开口,就是他那套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你现在是年轻,有本事,厂里领导器重你。
可这花钱,得有计划,得会算计!
你看看这块表,一百二十块,能买多少斤白面?能买多少斤猪肉?
够咱们普通人家小半年的开销了!
你戴在手上,它能下崽儿吗?
不能!
这就是虚荣,是浪费!”
他越说越来劲了,
“再说了,你戴着这么个东西,不怕招人惦记?
不怕惹麻烦?
年轻人,还是要低调,要懂得藏拙,财不外露,这个道理,你得懂!”
周围已经有几个邻居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了,听到闫富贵的“高论”,都露出了看热闹的表情。
林卫东听完,非但没生气,反而乐了。
他看着闫富贵,脸上的笑容依旧谦和,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根根软针,扎得人难受。
“三大爷,您说的……太对了!”
他先是表示了赞同,让闫富贵一愣。
随后继续用挤兑闫富贵,
“您这番话,真是金玉良言。
不过呢,我跟您的想法,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您说,算计不到要受穷。”
“可我觉得,光会算计,那顶多也就是不受穷。
要想过上好日子,还得靠本事,靠机会。”
“这块表,”
林卫东抬起手腕,轻轻抚摸着光洁的表盘,
“它在我眼里,不是一百二十块钱,也不是几百斤白面。
它是厂领导对我工作的肯定,是我的脸面,是我的动力!”
“这也叫本事!”
林卫东这句,像一把锥子,扎进了闫富贵的心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