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庇护所核心会议室内，气氛比生活区的温度还要冰冷。
沃伦坐在长桌首座，两侧分别坐着各部门负责人和技术团队核心成员。长桌中央的全息投影仪展示着“心脏”的实时数据，那些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般令人窒息。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能源主管莫里森首先开口，这位向来沉稳的老工程师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按照当前衰减速度，七十二小时后，‘心脏’的核心温度将跌破临界点。第一级冷却回路会彻底凝固，然后……”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连锁反应会让整个系统在几小时内完全冻结。”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虽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听到如此明确的死亡倒计时，仍然感到一阵心悸。
“常规方案已经用尽，”莫里森继续道，声音低沉，“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应急手段，但只能延缓，无法逆转。我建议……启动最终应急协议。”
最终应急协议——这个词让所有人脸色一变。那意味着放弃大部分庇护所，将剩余能源全部集中到核心区和“摇篮”设施，牺牲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以保全最重要的火种。
“我反对！”生活区代表艾琳娜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是三千多条人命！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
“如果不启动最终协议，我们可能会失去一切，”安保主管巴顿冷硬地回应，液压增强的右臂发出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包括‘摇篮’里的所有人类基因样本和文化资料。那是我们文明最后的火种。”
“所以就理所当然地牺牲现在活着的人？”艾琳娜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些孩子在冰冷的房间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你们在考虑怎么放弃他们？”
争论迅速升级，各部门负责人纷纷加入战局。恐惧和绝望像毒雾般在会议室中弥漫，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立场呐喊，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
沃伦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作为庇护所所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前的绝望处境，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将付出惨重代价。
“也许……我们还有另一个选择。”
凯拉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刃切开了嘈杂的争论。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位年轻的技术官身上。
“说说看，技术官。”沃伦向前倾身，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希望。
凯拉站起身，走到全息投影仪前。她手指轻点，调出一组复杂的数据流和能量曲线图。
“这是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心脏’能量输出的详细记录，”她放大其中几个异常波段，“注意这些峰值——每次功率异常下跌后，都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回升阶段。而这些回升的时间点，恰好与阿灼尝试稳定系统的时刻重合。”
几名技术人员凑近细看，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人则皱眉表示怀疑。
“这能说明什么？”莫里森问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那个孩子的能力确实有些特别，但最多只是暂时缓解症状，根本无法根治问题。”
“不，不只是缓解，”凯拉眼中闪烁着科学家发现真理时的狂热光芒，“看这里——在阿灼介入期间，能量转换效率提升了百分之二十以上，这违背了热力学基本定律！”
她调出另一组数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这不是简单的能量注入，而是某种……熵减过程。阿灼的能力似乎能够局部逆转熵增，让能量以近乎完美的效率定向输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大多数人一脸茫然，只有少数几个顶尖技术人员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不可能，”莫里森摇头道，“熵增是不可逆的，这是宇宙基本法则。”
“法则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凯拉毫不退让地回应，“我们曾经认为人类不可能在冰河时代幸存，但我们建造了庇护所；我们曾经认为‘摇篮’计划是天方夜谭，但现在它就在我们脚下运转。”她目光扫过全场，“阿灼的能力是我们从未理解的新科学，不是魔法，不是奇迹，而是我们尚未掌握的物理规律！”
她继续展示更多数据，包括对阿灼血样的初步分析结果：“我相信阿灼的能力可以与‘心脏’直接耦合，甚至可能彻底逆转衰减过程。但这需要冒极大的风险——我们需要将他的生物能量直接接入核心控制系统。”
“你疯了吗？”莫里森猛地站起身，“把那孩子当成活体电池？且不说道德问题，这可能会彻底摧毁‘心脏’，甚至引发链式反应爆炸！”
“这不是把他当电池，”凯拉争辩道，“而是让他成为催化剂，一个引导者。他的能力可以……”
“够了！”巴顿打断她，“我们不能把庇护所的命运寄托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和一套疯狂的理论上。我支持启动最终应急协议，至少那是经过计算的可靠方案。”
争论再次爆发，但这次分成了三派：支持最终协议的保守派，支持尝试凯拉方案的激进派，以及犹豫不决的中间派。
沃伦默默听着，目光在不同发言者之间移动。他的机械义眼不断分析着每个人的微表情和生理指标——心跳速率、瞳孔扩张、声带紧张程度。他在评估，在权衡。
“所长，我们必须做出决定了，”莫里森转向沃伦，声音中带着绝望的恳求，“每过一分钟，我们的选择就少一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沃伦身上。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全息投影前，凝视着那些代表死亡的红线。
“最终协议意味着我们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本质，”沃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建造庇护所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保存文明的火种。而文明的核心，是人性和希望。”
他转向凯拉：“你的方案成功率有多少？”
凯拉深吸一口气：“基于现有数据，大约百分之三十。但如果我的理论正确，一旦成功，我们不仅能挽救‘心脏’，还可能彻底解决能源问题。”
“如果失败呢？”巴顿冷声问道。
“ 灾难性失败的概率是百分之十五，”凯拉坦然承认，“可能会引发核心熔毁，瞬间摧毁整个庇护所。”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百分之十五的彻底毁灭风险，百分之三十的生存希望，剩下百分之五十五是维持现状缓慢死亡，”沃伦喃喃自语，像是在念诵某种可怕的咒语。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系列画面：阿灼那双既恐惧又坚定的眼睛；凯拉展示的异常数据曲线；“摇篮”中沉睡的人类文明火种；生活区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还有联合委员会每日传来的质询通讯中那些越来越强硬的措辞……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们尝试凯拉的方案。”沃伦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会议室炸响。
“所长！”莫里森惊呼道，“这太冒险了！”
“冒险？”沃伦转身面对他，眼中终于燃起了许久未见的火焰，“莫里森，看看我们周围！人类文明已经在冰河时代边缘挣扎了一个世纪！我们躲在地下，像真正的蚂蚁一样苟且偷生，而外面的世界正在永远死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最终协议？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集体自杀！也许能多活几年，几十年，但最终还是会走向灭亡！我们害怕风险，害怕失败，但有时候，最大的风险就是不冒任何风险！”
沃伦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人：“凯拉的方案可能疯狂，可能危险，但它是唯一一个提供希望的方案。而希望，正是我们最缺乏的东西。”
他走到凯拉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你需要什么？”
凯拉似乎被所长的突然转变震惊了，愣了片刻才迅速回答：“需要完全访问‘心脏’控制系统的最高权限，需要技术团队全力配合，还需要……阿灼的自愿参与。”
“你会得到所有需要的资源，”沃伦坚定地说，“巴顿，你的人负责维持秩序，任何试图阻挠计划的人，立即扣押。”
安保主管张了张嘴似乎想反对，但看到沃伦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最终只是僵硬地点头：“遵命。”
“莫里森，我要你全力配合凯拉，明白吗？”沃伦的目光转向老工程师。
莫里森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点头：“我会尽我的职责。”
“散会，”沃伦宣布，“凯拉，跟我来。我们需要和阿灼谈谈。”
沃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再次望向主屏幕上那条依旧在下滑的ctcE曲线，以及无数闪烁的灾难警报。
他用自己的权威和整个庇护所的命运，赌了一个技术官的疯狂理论和一个少年无法控制的力量。
要么迎来一丝曙光。
要么，提前迎来彻底的毁灭。
控制室的红光映照着他坚毅却疲惫的脸庞，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在第七庇护所的最高层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