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降的过程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隧道。上方避难所的微光彻底被吞没,四周只剩下岩壁粗糙的触感、绳索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从下方弥漫上来的、带着硫磺与古老尘埃气息的温热气流。发光苔藓如同星屑般点缀在幽暗的岩壁上,提供着勉强视物的幽绿光芒,而更大片的、自然生长的能量水晶簇则散发着柔和的、五彩斑斓的微光,将这片地下空间渲染得光怪陆离。
双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一种混合着潮湿和坚硬触感传来。这里的确如巴顿所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比上面的避难所宽阔数十倍。穹顶高悬,隐没在黑暗中,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有些地方积蓄着浅滩,水温温热,蒸腾着淡淡的白气。远处传来地下河低沉的奔流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空腔一侧岩壁下的那座建筑。
它并非依托岩壁开凿,而是独立建造的,材质与光卵和避难所的控制台类似,是一种光滑、致密、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未知合金,但表面布满了岁月的侵蚀痕迹和某些未知生物留下的爪痕。整体呈流线型,像一个被半埋入地下的、巨大的水滴或种子,风格简洁而高效,与委员会粗犷实用的工业风、甚至与“摇篮”那种带着神圣感的宏大几何风格都截然不同。它更古老,更……“异域”。
建筑的一侧,有一扇敞开的、边缘光滑的圆形门户,内部透出稳定而柔和的白色光芒,与外面水晶苔藓的斑斓光芒形成鲜明对比。巴顿正持枪警惕地守在门口。
“里面情况如何?”雷娜压低声音问道。
“初步探查,没有生命迹象,也没有明显的防御系统。”巴顿回答道,但眼神依旧凝重,“结构很复杂,像是一个小型的研究前哨或者观测站。设备大多沉寂,但核心能源似乎还在最低限度运行,所以有光。里面的东西……你们最好自己看看。”
凯拉、周琳搀扶着阿灼走近。越是靠近那座建筑,阿灼体内的共鸣感就越发强烈,如同擂鼓般敲击着他的心脏和灵魂。口袋里的金属块变得滚烫,甚至开始轻微震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
他们踏入圆形门户,内部是一个简洁而充满科技感的环形空间。墙壁上是密密麻麻的、已经大部分熄灭的控制面板和显示界面,风格与避难所的控制台一致,但更加复杂先进。房间中央,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由无数光丝构成的、不断缓慢旋转的复杂星图投影,虽然有些残缺和闪烁,但依稀能辨认出太阳系以及更遥远的星域,其中几个点被着重标记,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星图……这比委员会掌握的还要详细!”凯拉震惊地看着那幅投影。
但最吸引阿灼和周琳注意力的,是位于房间最内侧的一个独立平台。平台上,静静地放置着一个长约两米五、通体由类似光卵材质(但颜色更深邃)构成的透明棺椁状容器。容器表面流淌着细微的能量纹路,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散发着微光的液体。
而液体中,悬浮着一个身影。
那不是一个人类。它(或许用“他\/她”更合适?)的身形比人类略高,更加纤细修长,四肢比例完美,皮肤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珍珠白色。面容柔和,五官精致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感,双眼紧闭,长长的银色发丝在液体中如同水草般缓缓飘动。它穿着一身贴合的、同样材质的银色服饰,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它静静地沉睡着,仿佛时间在它身上停滞了千万年。
“这是……什么?”雷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地表生存者,也从未见过如此形态的生命体。
周琳怔怔地看着那个沉睡的身影,她的感知能力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身体微微颤抖。“‘回响’……源头……就是它……不,是它和这个前哨一起……如此古老……如此……悲伤……”
而阿灼,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个沉睡的存在吸引。他体内的共鸣达到了顶峰,混乱的能量不再冲突,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更高秩序的安抚和引导,开始围绕着那颗“种子”的残骸缓缓旋转、平复。口袋里的金属块灼热到几乎无法忍受,一股强烈的、带着孺慕与归属感的意念,不受控制地涌向那个透明的棺椁。
他不由自主地挣脱了凯拉的搀扶,踉跄着走向那个平台。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个沉睡的身影。
阿灼的手指在距离棺椁仅有一线之隔处僵住。那道直接响彻脑海的意念,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来自宇宙本身的声音。他体内的能量在这声音的指引下,前所未有地驯顺,如同百川归海,围绕着那核心的“种子”构建出一个微缩而稳定的能量循环。口袋里的金属块不再滚烫,反而散发出一种清凉的、脉动般的微光,与棺椁表面的能量纹路同步闪烁。
雷娜瞬间举枪,警惕地扫视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目光锁定在棺椁中那微微颤动睫毛的存在身上。凯拉下意识地挡在周琳和阿灼身前,尽管她知道这面对这种层面的存在可能毫无意义。周琳则捂住了嘴,她的感知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震荡,那“悲伤”的回响此刻混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跨越万古的期盼。
“先行者……”阿灼喃喃自语,这个词唤醒了他记忆碎片中某些模糊的印记,与“母亲”灌输的知识碎片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他看着棺椁中那张非人却无比完美的面容,那股孺慕之情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棺椁中淡蓝色的液体开始缓缓流动,那沉睡的“先行者”阿尔法-7,彻底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的眼眸,纯净、深邃,倒映着惊愕的幸存者们,以及他们身后那闪烁不定的古老星图。
一道清晰的、温和的、却直接响彻在每个人脑海中的意念,如同苏醒的春风,拂过这片沉寂了无数岁月的空间:
“检测到‘守护者’权限密钥……序列确认……漫长的等待……终于……”
“先行者阿尔法-7,报告当前‘盖亚’(Gaia)护盾系统状态……‘播种者’舰队……是否已抵达安全港?”
阿尔法-7?盖亚护盾系统?播种者舰队?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意念,如同惊雷,在幸存者们的脑海中炸响。
这个沉睡的、非人的存在,这个古老的前哨,似乎关联着远比“母亲”、比委员会、比他们所有认知都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星际尺度的秘密!
而阿灼,作为“钥匙”的持有者,似乎被认作是某个名为“守护者”的继承者。
一切的真相,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掀开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