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灯光昏黄,将几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桌上摊开着一张手绘的“金豪”赌场及其周边区域的草图,线条略显粗糙,但关键位置标注得一丝不苟。
姜雨薇纤细的指尖划过赌场后方那条被阴影笼罩的狭窄巷道,声音清冷得像窗外的夜风:“肥膘已成惊弓之鸟。据观察,赌场明面上的守卫增加了两班,暗地里还安插了不少暗哨。内部结构他也做了改动,加固了他常待的密室。现在强攻,就算能成,我们也必然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凌皓站在窗边,目光穿透玻璃,落在远处五湖帮总部方向隐约可见的霓虹招牌上。海州的夜繁华依旧,但这片璀璨之下,不知涌动着多少污秽与杀机。他缓缓转过身,昏黄的光线在他侧脸投下坚毅的轮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既然铁板一块,硬碰不明智。那就找一把足够分量的锤子,一把能从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把这块铁板砸碎的锤子。一把……被他们自己丢弃、遗忘的锤子。”
侍立一旁的瘦猴眼神一亮,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低声道:“皓哥,您是说……城北码头那个‘铁臂’陈山?打听清楚了,他那个‘振威镖局’……哦不,是‘振威武馆’,去年被豹哥手下那个刀疤刘带人给砸了,招牌劈了当柴烧,几个忠心弟子也被打残了。陈山本人为赔汤药费和安顿弟子,散尽家财,现在就在码头扛大包,混得连顿饱饭都难。”瘦猴的话语里带着几分唏嘘,同为底层挣扎的人,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铁臂陈山……”凌皓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精光,“一个将门风、师道看得比命还重的正统武者,被逼到这般田地,心中那口郁结之气,怕是比海州港的雾气还浓。他缺的不是力气,是一个能让他把这口恶气狠狠吐出来的机会,一个能让他重拾尊严的舞台。约他,地方……定在城西那片废弃的第三纺织厂仓库,时间就在明晚子时。记住,要绝对保密,你亲自去传话,绕点路,确保没人盯梢。”
“明白,皓哥!”瘦猴郑重点头,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次日,子时,城西废弃第三纺织厂仓库。
这座建于上个世纪的工厂早已荒废多年,巨大的厂房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骨架裸露,锈迹斑斑。月光惨白,透过破损的屋顶和窗户栅栏投射下来,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勉强驱散了些许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铁锈特有的腥气,偶尔有野猫窜过的窸窣声,更添几分荒凉与死寂。
凌皓独自站在仓库中央的空地上,身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他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约定的时间将至,仓库大门方向才传来沉重而稳健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显示出来者内心的镇定。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微弱的月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他慢慢走近,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模样。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材不算高大魁梧,但骨架粗大,肩膀宽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色旧工装,脚下是一双磨得几乎没了纹路的劳保鞋。他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胡茬凌乱,眼神却异常锐利,像两把藏在鞘中的寒刃,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最终定格在凌皓身上。他身上早已没了开馆授徒时的武师傲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坚韧,以及一股深藏不露、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
“你就是那个放话要动豹哥,还让人传信给我的人?”陈山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凌皓的年轻超出了他的预料,这让他心头疑云更重,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五湖帮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凌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抛出了一个直击他灵魂深处的问题:“陈师傅,在码头每天扛两百斤的包,来回几百趟,你的‘铁臂功’和‘趟泥步’还能剩下几成火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摸着胸口那道被刀疤刘留下的疤,还想不想,用你这双曾经名动海州的铁拳,把失去的武馆招牌,把人前的那份尊严,一拳一拳,实实在在地打回来?”
陈山瞳孔骤然收缩,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那双布满老茧的拳头下意识地猛然握紧,骨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轻微爆响。凌皓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破了他用麻木筑起的外壳,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伤口和从未熄灭的怒火。这是他最大的痛处,也是支撑他至今没有彻底垮掉的精神支柱。
“光靠嘴皮子说,屁用没有!”陈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神更加凶狠,像是在警告凌皓,若只是戏弄他,后果会很严重。
“简单。”凌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得如同此时月光的弧度,“刀疤刘,砸你武馆的元凶之一,现在靠着豹哥的势,在城南经营着最大的地下钱庄,专放阎王债,九出十三归,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明晚丑时,他会亲自押送一笔刚收上来的脏款,走老码头后面的废料场小路。路线、人数、车辆,我都清楚。”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陈山,“你敢不敢,跟我去把这批沾着人血的脏款截了,顺便……收点拖欠已久的利息?比如,废了他那双专门打断别人腿的狗腿?”
这不是简单的邀请,这是一份投名状,更是凌皓为他精心搭建的、通往复仇的第一个台阶。
陈山死死盯着凌皓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欺骗或犹豫的痕迹。仓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汽笛声和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弥漫开来。良久,陈山猛地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眼中那团压抑了太久的火焰终于彻底燃烧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时间,地点,具体计划。我要亲手,把刀疤刘那身仗势欺人的骨头,一寸寸敲断!”
“很好。”凌皓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行动时,你从正面牵制他的手下,吸引注意,让我的人有机会接近。至于刀疤刘本人……留口气,交给你处置。也让我看看,名震海州北城的‘铁臂’,是不是真的宝刀未老。”
他没有展示神鬼莫测的玄冥丝,也没有动用初窥门径的“噬”字诀。此刻,他需要的是陈山这枚“磐石”基于实力和信任的绝对认可,而非对神秘力量的敬畏。收服人心,尤其是收服一个陈山这样曾经骄傲无比的武者,需要的是给他指明复仇的道路,赋予他重拾尊严的希望,而不仅仅是展示压倒性的力量。
惨白的月光下,两双同样坚定、同样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在黑暗中对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以两人为中心悄然扩散。影阁的又一块基石,即将落下。海州地下世界注定要掀起的更大风雨,在这一刻,于这间废弃的仓库里,悄然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