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而沉重,像深海的海底,压迫着每一寸感知。
疼痛是唯一的坐标。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和灵魂的碾磨感,仿佛整个身体被彻底打碎,又勉强拼接在一起,随时会再次分崩离析。
凌皓的意识就在这片痛苦的黑暗海洋中浮沉。他感觉自己像一块破布,被狂暴的能量潮汐撕扯、抛掷。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警报的尖鸣、骨骼的碎裂声、以及自己那非人的咆哮。
死了吗?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不。
还有更冰冷的东西。不是死亡的沉寂,而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处,有什么巨大而古老的东西,被他之前狂暴的举动所惊动,缓缓地、冷漠地投来了一瞥。
那“目光”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好奇,或者说……审视。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只,偶然发现了一只比较特别的、正在奋力挣扎的蝼蚁。
玄冥丝……是因为它吗?
那东西……是玄冥丝真正的源头?还是被玄冥丝吸引而来的……别的什么?
恐惧,一种远超面对刀疤刘和豹哥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一股温润的、带着淡淡奇异药香的暖流,如同初春的溪水,缓缓注入他几近干涸撕裂的经脉。
这暖流与玄冥丝那冰寒狂暴的力量截然不同,它温和、包容,带着勃勃生机,所过之处,那肆虐的冰寒痛楚被稍稍抚平,破碎的经脉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滋养。
是……有人救了他?
谁?
意识因为这外来的干预而稍微凝聚,他开始能捕捉到外界模糊的片段。
颠簸。似乎在移动。身下是柔软的真皮座椅,耳边是车辆行驶的低沉噪音。不是救护车,救护车没有这么安静和……奢华的气息。
“……伤得很重,生命力透支严重,经脉多处断裂,还有不少旧伤……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能治吗?”另一个声音响起,清脆利落,是姜雨薇。
“难。伤及根本了。老夫只能暂时稳住他的情况,吊住他这口气。后续……需要很多珍稀药材慢慢温养,而且能否恢复如初,甚至能否醒来,都要看他的造化。”
“不惜代价。”姜雨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用最好的药。他不能死。”
“小姐,这……”老者似乎有些犹豫,“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动用家族储备的灵药,是否值得?而且他体内那股力量……十分诡异危险,救活他,福祸难料。”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姜雨薇的语气冷了下来,“陈伯,照做就是。”
“……是,小姐。”
对话中止了。车辆继续平稳行驶。
凌皓的意识再次模糊下去,但那温润的药力持续不断地涌入,像是一根细细的丝线,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拉回。
不知又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他感觉自己被轻轻抬起,放在一张柔软而充满弹性的床上。环境很安静,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和药香。
一双微凉而细腻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破烂的血衣,用浸着药液的温毛巾,一点点擦拭他身上的血污和伤口。动作很轻,很专业,带着一种难得的耐心。
是姜雨薇?
不,感觉不对。这双手更柔软,似乎……更年轻?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害羞?
他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
擦拭到腰间时,那双手明显顿住了。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些。
她看到了玄冥丝。
那双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去碰触那根奇特的丝线,只是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周围的皮肤。
然后,是敷药,包扎。冰凉的药膏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极大地缓解了痛苦。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做完这一切,那双小手替他盖好薄被,似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凌皓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复杂难明的情绪——好奇、怜悯、或许还有一丝恐惧?
最终,轻微的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关上。
彻底的安静。
只有那持续发挥效力的药力,在他体内缓缓流动,修复着创伤,也带来难以抗拒的疲惫。
凌皓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不再是痛苦的深渊,而是一种被包裹着的、安全的静谧。
然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来自黑暗深渊的、冰冷的“一瞥”,似乎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悄然隐退,如同潜藏的巨兽,默默等待着下一次苏醒的时机。
皇朝夜总会地下发生的一切,绝非结束。
那力量的狂暴宣泄,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引发的涟漪,正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扩散。
而救了他的姜雨薇,她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凌皓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