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和宫,卸下一身繁重华丽的头面和华服,换上轻便舒适的常服,圆姐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松快下来。
她倚在暖炕上,慢慢饮了口热茶,向侍立在侧的玛琭吩咐道:“去御膳房,要一盅冰糖蜂蜜炖的秋梨,须是热热的才好。”
“是,主子。”玛琭应声退了出去。
这时,春桃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含笑走进来,轻声道:“主子,您体己的匣子,奴婢给您取来了。”说着,将木匣稳妥地置于炕桌之上。
圆姐打开匣子,只见里面金光银光闪烁,各色金银锞子、小巧的金瓜子等塞得满满当当。她不禁有些惊讶,失笑道:“呦!我这何时攒下这么些体己了?平日倒不曾留意有这么多。”
春桃一边整理匣中财物,一边笑着回道:“主子您自个儿当然不觉得。有好几回皇上赏赐,正逢您在乾清宫伴驾,都是奴婢代收的。年节时各处的礼赏、份例里的金银,奴婢也都一一收在这里头了。您平日里不大过问这些,自是没瞧见有多少。”
圆姐用手大概拨了拨,心里有了数。她合上匣子,对春桃道:“正好趁着年节。你既为永和宫掌事姑姑,便依宫里的规矩,替我把这些分赏下去。”
“咱们永和宫里,上上下下,无论等级,人人都得分到一份喜气银子,一个都不许漏了。宁儿那边院里的人,还有守宫门、做粗使的小太监们,也别忘了,统统都要照顾到。”
春桃深知这是主子施恩立威的好时机,立刻郑重应下:“主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一定办得妥帖,让大家感念主子的恩德。”
“是要感念我与宁儿的恩德。”圆姐轻声补充。
“奴婢明白了。”
圆姐点点头,又从匣子里拣出一枚沉甸甸的小金元宝,递给春桃:“喏,这个是我们永和宫劳苦功高的掌事姑姑的!辛苦我们春桃了!”
春桃接过那锭金子,只觉得手心沉甸甸的,心里更是暖烘烘的,连忙屈膝行礼,话音里掩不住感动:“主子待奴婢最好了!奴婢谢主子厚赏!”
圆姐含笑摆手,语气温和:“快去吧。把事儿办漂亮点。”
“嗻!”春桃捧着匣子和金元宝,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开始张罗这新年的头一桩恩赏。
永和宫上下,很快便沉浸在一片领赏谢恩的喜悦气氛之中。
没一会儿,玛琭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回到永和宫,对着正在翻看闲书的圆姐恭敬道:“主子,您要的冰糖蜂蜜炖秋梨,御膳房已经做好了,一直温着呢。可要现在就用?”
圆姐放下书卷,站起身:“先不用。走吧,拎着同我走一趟。”
“是。”玛琭虽有些疑惑主子要去何处,但不敢多问,只老实拎着食盒跟在她身后。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直至乾清宫。通报之后,梁九功笑着将圆姐请了进去。
按照规矩,玛琭作为随行宫女,在入殿时就应该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乾清宫当值的小太监查验传递,自己则需留在殿外廊下等候。
她正欲递出食盒,却听已走入殿内的圆姐回头唤道:“玛琭,你拿着食盒,同我一起进来。”
这话让玛琭和门口的小太监皆是一怔。小太监迟疑地望向梁九功,梁九功人精似的,见圆姐发话,立刻笑着对玛琭点头:“李主子既然吩咐了,姑娘就请进吧。”心中却暗自嘀咕,这李主子今日怎么还特意带个新面孔的丫头进殿?
玛琭心中忐忑,但不敢违逆,连忙低头应了声“是”,紧紧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跟在圆姐身后,步入这帝王居所。
她虽是第一次进乾清宫,却丝毫不敢抬头乱看,眼睛只敢盯着自己前方三尺之地和主子的裙摆。
后殿暖阁内,玄烨正倚在炕上看书,见圆姐进来,脸上便带了笑意,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来了?坐。”
圆姐笑盈盈地走过去,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带着几分娇嗔道:“皇上昨日饮了几场酒啊?瞧着眼神都有些乏了。臣妾特意让人炖了盅冰糖蜂蜜秋梨汤来,最是润肺解酒。您快尝尝?”
玄烨闻言,果然觉得喉间有些干涩,便道:“还是你细心。拿来吧。”
圆姐这才回头,对垂手侍立在门口,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的玛琭使了个眼色。
玛琭会意,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微微发抖的手,低着头快步上前,将食盒放在炕桌边,打开盖子,取出里面那盅温热的炖梨,双手捧着,恭敬地举到皇帝面前,自始至终没敢抬头。
玄烨接过炖盅,用银勺舀着喝了几口,清甜温润,果觉舒坦不少。
他放下勺子,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玛琭,对圆姐道:“你今日倒是带了个眼生的丫头来伺候。朕记得平日都是春桃跟着你。”
圆姐顺势在炕沿坐下,笑道:“皇上贵人多忘事。这丫头不是前几日您亲口赏给臣妾的吗?乌雅氏,玛琭。臣妾可是谨记皇恩呢。”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自然,仿佛随口提起,“今儿个早起去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可特意发话了,叫我们这些嫔妃啊,多带新进来的这几个丫头出来走动走动,多见见世面,认认人,免得总缩在宫里,显得小家子气。”
玄烨挑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哦?皇玛嬷特意这般说的?”他自然知道小选进了新人,却没想到太皇太后会亲自过问这等细务。
“可不是么!”圆姐语气肯定,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抱怨,“老祖宗说了,这些丫头可都是上三旗的包衣出身,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格格,最是守规矩的。带出来也不丢份,反倒显得咱们宫里会调理人,长脸面呢!臣妾这不就赶紧遵旨,带出来让皇上也瞧瞧?”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抬出了太皇太后,又暗戳戳地给新人贴了金,还显得自己格外听话。
侍立在一旁的玛琭,听着主子这番话,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主子这话简直是把她们这些新人架在火上烤啊!在皇上面前说什么长脸面,她一个低等宫女何德何能?她吓得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只盼着自己能变成墙边的一根柱子。
玄烨听圆姐说罢,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笑意,几口饮尽剩余梨汤,将空盅放回玛琭仍捧着的托盘,语气平淡吩咐:“朕同你主子说话,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门口候着罢。”
“是!奴婢告退!”玛琭如蒙大赦,声音都带着颤抖,连忙捧起空盅,几乎是倒退着小碎步快速挪出了暖阁,直到退出殿门,重新感受到外面的冷空气,她才敢长长舒出一口气,恍若刚从水中捞起一般。
打发走了玛琭,玄烨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圆姐,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伸手将她揽近些,低声道:“怎么?朕不过赏了你一个丫头,这就醋了?还特意搬出皇玛嬷的话来点朕?”
圆姐由他揽着,却故意扭开脸,哼道:“臣妾可没有吃醋!臣妾这不都谨遵老祖宗懿旨,把人带出来长见识了嘛!皇上可别冤枉臣妾。”
玄烨低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转回来,迫使她看着自己:“还说没醋?这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人,你带出来走走见见世面便是。但朕的心在何处,圆姐儿难道不知?还需要靠带个丫头来提醒朕?”
圆姐被他看得脸颊发热,却依旧嘴硬,水汪汪的眸子睨着他,带着点挑衅:“哼,三哥哥的心在何处啊?海一样深,臣妾愚钝,可得好好找找呢!”说着,还故意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胸膛前轻轻划着圈,仿佛真的要寻找什么。
玄烨被她这娇憨又带着挑逗的小动作弄得心头火起,眸色瞬间暗沉下来,一把抓住她作乱的小手,声音沙哑:“那朕帮你寻!朕的心,自然是藏在……最惦记你的地方!”说着,作势就要上手在她身上翻找。
圆姐惊笑着躲闪:“哎呀!皇上!别闹……”
就在这旖旎升温之际,外头却煞风景地响起了梁九功小心翼翼的通传声音:“万岁爷,前头刚送来一封四百里加急的折子,您可要现在瞧瞧?”
如同被冷水浇头,玄烨脸上的笑意和情欲瞬间褪去,眼神恢复了帝王的清明与锐利。
他松开圆姐,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威严:“拿进来。”
圆姐见状,知朝政大事耽搁不得,忙也坐正身子,理理发鬓,轻声道:“皇上既有政务,那臣妾先告退了。”
玄烨却摆了摆手,目光已经投向了门口:“无妨,不需避讳你。你就在这儿坐着等朕,朕先瞧瞧是什么事。”他的语气自然,仿佛让她旁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梁九功捧着一只密封的黄铜圆筒,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