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消息,翌日一早便传遍了宫闱。圆姐正与桑宁做着绣活,桑宁停下针线,不禁嘟囔:“阿弥陀佛,幸而是个康健的阿哥,若不然,马佳氏这回怕真真是活不成了。”
圆姐拈着丝线,接口道:“这六月里喜事一桩接一桩,前些日子皇上刚册立了保成阿哥为太子,昨儿又添了一位健壮的小阿哥。想来宫里的日子,也该和顺些了。”
桑宁斜睨她一眼:“姐姐可莫说错了,太子如今叫胤礽了!婉仪姐姐的长兄都为此避讳改了名呢!”
“哦?太子乳名保成已改,为何这成德还要改名?”圆姐不解问道。
桑宁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这‘礽’字在满语里读‘成’,这才要避讳的。”
“原来如此,”圆姐轻笑,“倒叫小宁儿给姐姐当起师傅来了!”
桑宁咯咯笑起来:“我懂得可多着呢!”
圆姐挑眉:“那好,小宁儿同姐姐讲讲,你还懂些什么?”
桑宁笑容微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快意:“姐姐你说……仁孝皇后周祭礼毕,马佳氏也平安生产了……”她顿了顿,语气更轻,“那老毒妇王嬷嬷,也该上路了吧?报应不爽!”
圆姐手上针线猛地一顿,眼中寒光一闪:“你不提,我倒险些忘了这桩事!下午回宫,我定要寻婉仪姐姐探探口风,看那老虔婆何时上路……”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字字淬着恨意,“你我姐妹,也好去‘好生’送她一程!”
圆姐那句淬着恨意的送她一程话音未落,桑宁眼中也迸射出同样冰冷的光芒。姐妹俩再无心思做那温婉的绣活,草草收拾了针线。
午后,圆姐果然寻到了婉仪那里。婉仪正在翻看内务府的档册,见圆姐进来,屏退了左右。
圆姐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婉仪姐姐,咸福宫那边尘埃落定,阿哥平安。不知……王嬷嬷那老虔婆的事,宫里可有章程了?”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锐利如刀。
婉仪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圆姐眸中刻骨的恨意。她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周祭已过,新添贵子,正是肃清宫闱、以儆效尤的好时候。慎刑司那边,已得了旨意。”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后日。”
圆姐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快意瞬间席卷全身。她强自镇定,追问道:“何时?何地?”
“申正三刻,就在东北角楼后的夹道。”婉仪的声音依旧平稳,“那里清净。”
圆姐得了准信,眼中寒光更盛,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扬起:“多谢姐姐指点。我和桑宁……定要去观礼。”
申正三刻,日头已微微西斜,将宫墙的影子拉得老长。东北角楼后的夹道僻静阴森,平日里少有人至。此刻,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桑宁和圆姐,一身素净的旗装,并肩站在夹道入口的阴影里。她们并未刻意隐藏,只是冷冷地看着夹道深处。
几个粗壮的太监押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抖如筛糠的老妇走了出来,正是王嬷嬷。她身上还穿着旧日的管事嬷嬷服色,却早已肮脏破烂,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涕泪与绝望的灰败。她似乎想挣扎叫骂,但嘴里被塞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悲鸣。
当王嬷嬷浑浊的眼睛扫过阴影里的桑宁和圆姐时,猛地瞪圆了!恐惧瞬间被更深的怨毒取代。她认出了她们!认出那个她曾以为毒杀成功的主子,和那个护着主子的李格格!她挣扎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眼神仿佛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剜向桑宁。
桑宁迎上那怨毒的目光,非但没有惧意,反而向前轻移一步,走出了阴影,踏入夕阳余晖之中。余晖光芒落在她年轻美丽却冰冷如霜的脸上。她没有言语,只是微微扬起下巴,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复仇的火焰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她看着王嬷嬷,如同看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圆姐站在桑宁身侧,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桑宁微微颤抖的肩头,实则给予支撑。她的目光比桑宁更沉,更深,像结了冰的寒潭,牢牢锁住王嬷嬷,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行刑的太监没有多余的动作,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宣读了简短的罪状:“谋害主子,罪不容诛。”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太监猛地将王嬷嬷按跪在地,另一人高高举起了沉重的廷杖。
王嬷嬷的呜咽变成了濒死的尖嚎,身体疯狂扭动,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桑宁脸上,仿佛要将她一同拖入地狱。
“呜——!!!”
沉重的击打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闷响骤然响起!王嬷嬷的身体像破布口袋般猛地一挺,随即瘫软下去,那怨毒的眼神瞬间涣散,凝固在脸上的,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痛苦。鲜血迅速在她身下洇开。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桑宁的身体在圆姐掌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她的眼神却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滩迅速扩大的暗红,仿佛要将这一幕深深烙印进灵魂里。直到王嬷嬷最后一丝气息断绝,那双眼睛彻底失去光彩,桑宁才缓缓地、长长地、冰冷地呼出一口气。
圆姐搭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声音低沉而清晰,只有桑宁能听见:“好了,宁儿。这老虔婆的债,今日算清了。”她最后瞥了一眼那具了无生息的躯体,眼神漠然,如同扫过一堆垃圾。“走吧。”
姐妹俩转身,不再回顾身后的血腥。夕阳将她们并肩而行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入前方深长的宫巷。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渐渐被宫墙的尘土味掩盖,但方才那一幕的冰冷与残酷,已深深烙下。宫闱深深,旧恨虽了,新的波澜或许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