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参汤缓缓流入桑宁口中,暖阁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悬在那微弱的吞咽动作上。圆姐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妹妹那苍白的唇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几息之后,昏迷中的桑宁喉头忽然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咳咳…咳…”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呛咳声骤然撕裂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伴随着咳嗽,她紧蹙的眉头似乎也微不可察地舒展了一丝。
“吞下去了!她吞下去了!”圆姐失声叫道,声音裹挟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却是滚烫的希望之泪。
这呛咳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在众人紧张而期盼的目光注视下,桑宁又断断续续吞咽了几口。虽然依旧双目紧闭,但那原本金纸般毫无生气的脸上,竟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紧咬的牙关也彻底松开了。
周院判立刻再次搭上桑宁的腕脉。这一次,他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松动,纵然面色依旧凝重,但眼中已燃起希望的火苗。
“脉象!”他沉声开口,语调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虽仍沉弱,但较之前已稍见起色!不再是沉微欲绝,而是沉中渐起,虽微弱,已有根!那百年老参的磅礴生气,果然起了吊命之功!格格…有了一线转机!”
“阿弥陀佛!”旁边的太医们闻言,都忍不住低声念了句佛号,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略松一分。暖阁内压抑到极致的气氛,终于透进一丝生机。
“快!趁热,继续喂!能喂多少是多少!”周院判指挥道。圆姐连忙接过玉匙,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参汤继续喂入桑宁口中。这一次,桑宁虽仍无意识,但吞咽的本能似乎被唤醒了几分,顺从了许多。
待一碗参汤艰难地喂下大半,周院判再次细细诊脉,又翻开桑宁的眼睑查看,沉吟片刻,对婉仪和圆姐道:“两位娘娘,参汤暂时护住了格格心脉一线生机,算是将她从鬼门关前硬拽回了半步。然朱砂之毒盘踞脏腑,深入髓海,绝非一剂猛药可涤清。”
“接下来,需以温补固元、清解余毒为主,徐徐图之,方是正途。且格格此番元气大伤,犹如风中残烛,最忌惊扰,务须绝对静养。”
他提笔,沉思片刻,迅速写下一张方子:“此乃‘参附汤’加减,以人参大补元气为君,附子回阳救逆为臣,辅以黄芪、白术、茯苓益气健脾,麦冬、五味子养阴敛气,再佐以黄连、甘草清解余毒,莪术调和诸药。先用此方,急煎一剂,待格格稍能自主吞咽,立刻服下。后续再根据脉象变化,调整方剂,务必步步为营,慎之又慎。”
婉仪立刻吩咐琴音:“速照院判方子去太医院抓药!用最好的药材!就在永和宫煎,一刻也不得延误!”
“奴婢遵命!!”琴音接过方子,疾步而去。
周院判又对婉仪道:“娘娘,钮钴禄格格情形虽暂稳,但今夜至明日午时最为关键,恐有反复。为防万一,臣留李太医在此值守。”
他指了指身边一位年约四十的太医,“李太医精于内科调护,经验丰富堪当此任,由他亲自盯着用药和格格反应,最为稳妥。臣与其他太医先回太医院,一则整理此案脉案记录以备上询,二则也需稍作休整,以应随时召唤。”
婉仪点头:“院判大人思虑周全,有劳了。李太医,钮钴禄格格就托付于你了!”她转向李太医,郑重嘱托。
李太医躬身:“臣定当竭尽全力,寸步不离!”
周院判又低声对李太医交代了几句用药细节和紧要关节,这才带着其余疲惫不堪的太医们,向婉仪行礼告退,撑着伞步入依旧滂沱的夜雨之中。
暖阁内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上煎着新药的咕嘟声,以及圆姐守在榻边握着桑宁的手,间或低声呼唤的轻柔絮语。
婉仪看着榻上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的桑宁,又看了看形容憔悴却强打精神的圆姐,心中百感交集。
她走到圆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温和:“妹妹,今夜你也耗尽了心力。桑宁这里暂时离不开人,你就留在永和宫陪着她吧。有李太医在,有绯云她们伺候着,你也安心些。”
圆姐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看着婉仪,眼中满溢着感激:“婉仪姐姐…”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只化作一声哽咽的呼唤。她知道,没有婉仪,桑宁今夜绝无生路。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婉仪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温声道,“你就在这暖阁里歇着,守着桑宁。我回钟粹宫一趟,安排些事情,也需要想想后续。”
她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思虑,显然,王嬷嬷被带走、太皇太后介入、以及这场未了的毒杀案,都需要人细思。
婉仪又仔细叮嘱了绯云和留下的宫女几句,让她们谨遵李太医吩咐,好生伺候两位主子。这才带着琴音、瑟韵等人,准备离开永和宫。
厚重的殿门推开,风雨裹挟着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婉仪正欲步下台阶,目光却倏地一顿。
只见廊檐下昏暗的宫灯光影里,方才送参来的那个慈宁宫小宫女,竟还静静地侍立在暴雨的边缘!她小小的身影站得笔直,油纸伞收拢握在手中,身上的湿衣紧贴着肌肤,裙摆的泥泞也未及拂去,分明是送完参后便一直候在此处,寸步未离。
婉仪的心头瞬间掠过无数念头。太皇太后的人是在等结果?还是在等她?
那小宫女见婉仪出来,立刻屈膝福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依旧清脆:“婉主子金安。”
婉仪停下脚步,看着雨幕中这抹代表着慈宁宫的身影,眸光微深,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一丝倦色:“辛苦你了。钮钴禄格格服下参汤,脉象已见起色,太医说暂时稳住了,正在煎后续汤药。烦请回禀太皇太后,钮钴禄格格能得一线生机,全赖太皇太后慈恩浩荡,赐下救命灵药!臣妾感激涕零,待格格稍安,定当亲赴慈宁宫叩谢太皇太后救命之恩!”
小宫女认真听着,脸上也漾开一丝真切的宽慰:“格格吉人天相,自有苍天庇佑!婉主子的话,奴婢必定一字不差地带到。”她顿了顿,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着婉仪,声音放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婉主子可是要回宫了?雨大路滑,太皇太后特意吩咐,让奴婢…送婉主子一程?”
这看似体贴的安排,却让婉仪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送一程?是护送,还是…监视?抑或是,太皇太后还有话,要借这小小宫娥之口传达?
窗外的雨,依旧哗哗地下着,无休无止地冲刷着宫墙殿瓦,也冲刷着这深宫之中,无声流淌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