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抬上来,桑宁便拽着圆姐钻进浴室。两人并排泡在温热的水里,暖意浸透四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随水汽蒸腾消散。
“姐姐,”桑宁惬意地往后一靠,“咱们上次这样泡着闲聊,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殿选前夜,在姑母家。”圆姐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松弛。
“是啊,”桑宁感叹,“那时多无忧无虑,只想着遂了阿玛的愿,进宫混日子罢了。哪成想,这日子混着混着,倒成了一团乱麻。”
“话不能这么说,”圆姐侧过脸看她,“若不是你进了宫,那舒舒觉罗氏,怕是要把大的小的都想法子塞进宫来。”
桑宁立刻嚷起来:“那怎么成!若叫我那两个庶妹都成了天子嫔妃,舒舒觉罗氏还不得天天跑到我额娘跟前耀武扬威、恶心人去?”
她忍不住又叹气:“唉,真不知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怎就学得一副外室做派。整日变着花样勾引我阿玛不说,还教唆自己女儿也学她的做派,实在叫人瞧不上。”
圆姐失笑,掬起一捧水轻轻泼她:“行了,上一辈的恩怨,你瞎琢磨个什么劲儿。你是嫡,她是庶,横竖越不过你去。”
“姐姐家里头多好,”桑宁语气里带着羡慕,“无论嫡庶就你一个格格,还不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着。”
“额涅她...”圆姐顿了顿,才低声道,“待我是极好的。”
“姐姐,”桑宁忽然凑近,带着好奇,“给我讲讲你娘亲吧?我只见过府里那位瓜尔佳福晋,未曾见过你娘亲。她想必也是位美人吧?”
圆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我娘不过是个妾室,有何好问的。”
“可外祖母常说呀,姐姐的娘亲是极好的人。”桑宁不依不饶,搬出长辈的话,“我问她哪里好,她总说我年纪小,听不懂这些。如今我都十七了!姐姐捡些能讲的,说与我听听可好?”她眼神恳切,带着少女的执拗。
圆姐无奈,戳了戳桑宁的手背:“我娘她……是阿玛当年去福建探望二叔时结识的。”
“顺治十五年,二叔在温州镇守,战况吃紧。阿玛放心不下,便亲自寻了过去。”
“等阿玛风尘仆仆赶到温州,才知二叔已带兵移驻左海。阿玛片刻不敢耽搁,沿着海岸走陆路,急急追去。”
“眼看着快到福建地界,横在面前的平阳鳌江却成了难关。若向东绕行,得多耗五日路程。阿玛心急,索性以身犯险,租了艘小船,自己摇桨渡江。”
桑宁好奇地插嘴:“那为何不走海路?我记得阿玛提过,左海也是临海之地呀?”
圆姐轻轻摇头:“那时节,郑家水师正沿海路后撤。这可不是寻常的郑家锦郎,是那位郑延平亲自坐镇督师。”
桑宁恍然大悟般点头:“那郑延平确是个勇猛之人!姐姐快说说,后来呢?”
“哪成想,那鳌江虽不算宽,水流却异常湍急。阿玛的小船眼看就要靠岸,竟在岸边翻了!”
“万幸阿玛粗通些泅水之术,还能在湍流中奋力挣扎,拼命向岸边游去。”
“可那小小的身影,在奔腾的江水中载沉载浮,命悬一线,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圆姐说起这些,还带着一丝心有余悸。
“正巧我娘随外祖父打渔归来,远远望见江中有人挣扎,也顾不得是男是女,纵身便跃入水中救人。”
“待将人拖上岸,才发觉是个陌生男子。娘亲喘息未定,瞥见江中仍有沉浮的身影,竟又返身扑入激流!”
“奈何随行的侍从没有这般好运。救上来的两人已无气息,还有一人...终究没能寻回。”
“阿玛强忍悲痛,先以旗语命对岸未及渡河的随从按原路绕行,又在外祖父的帮衬下,妥善安葬了那两位溺亡的侍从。随后,便暂住在外祖父家中,等候随从寻来。”
“这短短五日光景,阿玛对娘亲暗生好感,娘亲亦对这位高大英伟的男子心生好奇。”
“后来得知他们要去左海,娘亲便主动请缨带路。外祖父瞧出女儿的心思,又见阿玛为人端正持重,也就默许了。”
桑宁眼睛一亮:“这可是一见钟情啊!”
圆姐笑了笑,继续讲道:“娘亲把阿玛他们带到左海二叔那儿,就打算告辞了。可阿玛却开口挽留,说既然都来了,不如好好玩上几天再回去。”
“两人换上粗布麻衣,花了半个月,把左海城里能跑的地方跑了个遍。”
“后来见二叔这边没什么事了,阿玛也准备回赫图阿拉,顺便就把娘亲送回平阳去了。”
“谁知回到平阳家中,竟见外祖父已横尸院中。娘亲哭得死去活来,终究也救不回早已冰凉的外祖父。”
“先前阿玛有个御赐的侧福晋,在阿玛被太宗下令处死时跑回娘家了,于是阿玛就将娘亲带回赫图阿拉,顶了这个侧福晋的缺儿。”
桑宁不解问道:“那你娘...也愿意做妾?”
圆姐轻声道:“我娘是龙溪人,外祖母刚生下娘亲便去世了,外祖父不愿留在伤心地,就带着娘亲北上讨生活。”
“外祖父死后,娘亲便没了依靠。阿玛待她以礼,在阿玛身边做侧室,比寻常人家的正头娘子,过得还要好些。”
“回到赫图阿拉,起初额涅并不喜欢娘亲。后来听说娘亲救了阿玛,还浑身湿透地被阿玛抱在怀里,总得给人家姑娘一个名分。”
“额涅心善宽厚,又怕娘亲人生地不熟,便亲自操持拜堂的事宜,更把娘亲的名字添在了合婚书上。这般安排,便是认下了这个妹妹。”
桑宁不禁感叹:“早有耳闻瓜尔佳福晋乃是赫图阿拉声名远扬的当家主母,今日听姐姐这般说来,果真贤德。”
圆姐眼中浮现出一抹温柔的怀念:“额涅确实是我此生见过最为贤德的妇人。她不仅对我娘亲关怀备至,更是将我视作亲女一般疼爱。”说到此处,她的思绪不禁飘向远处的闽地,心中涌起一丝担忧,暗自思忖着此刻她是否安然无恙。
桑宁瞧出圆姐神情变化,赶忙轻声安慰:“姐姐莫要担忧,福晋那样菩萨心肠的人,定会平安顺遂的。姐姐只管放宽心便是。”
圆姐点点头:“嗯,但愿如此,我知道了。”
“姐姐,这水都要凉了,咱们出去吧。我也该回去在嬷嬷跟前露个面,不然她又该闲说嘴了。”
圆姐提高声音唤道:“绯云,春桃,进来伺候!”
绯云与春桃听到呼唤,立刻闪身进来,娴熟地拿起巾帕,替圆姐和桑宁拭去身上水痕,继而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裳。